

王莽二相亲(小说)
铁城
王莽二不莽。
他浑身上下通透,穿戴明快得体,言谈举止张驰有度。
尤其是那两只看上去有些熠熠生辉的眼睛,给本就神采飞扬的他,又凭添了几分神气十足!
远邻近舍的乡亲们,之所以叫他莽二,是因他小时候成天抱着书本不松手,放牛看、割草看,走路看、睡觉看,吃饭看、上厕所也看。
只要有点空闲,他都会爱不释手地看那些从同学、朋友那里借来的各式各样的大书小书、厚书薄书、娃娃书(连环画),以至于懂事晩、省水迟,重病缠身的老妈叫他干啥啥不成,喊他做啥啥不像。
因此,村里那些老实巴交的大爷二婆、大伯二妈们都说他是看书看多了,看傻了、看莽了!
在“读书无用论”盛行的年月,只要认识他的人,背地里都异口同声地称他叫莽二,一直从小喊到大,从年轻喊到老,连《户口薄》上王卫兵三字都几乎无人问津。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地处武陵山地区的人们相亲,都被称之为“看媳妇”或“看人”。也就是男青年“看媳妇”,女青年“看人”。
所谓青年男、女“相亲”,其实就是在母亲或哥哥、姐姐的陪同下,通过媒婆介绍,去认识一个往后有可能成为妻子或老公的异性朋友。
那是一个赶场天,王莽二老家那条“吹火筒街”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之所以叫“吹火筒街”,是因为那条街总长不过五百米,宽不过二十米,没有丁点儿弯弯和拐拐。方圆十里的人们都说那是一条“上场口咳嗽,下场口听得到声;上场口放屁,下场口闻得到味”的“吹火筒街”。
那时五天赶一场,十里八村数百上千人、有时甚至两三千人一鼓脑儿涌进那管巨型“吹火筒”,卖菜、卖鸡、卖鸭、卖鸡蛋鸭蛋,卖米、卖豆、卖竹编、卖农具工具;买油、买盐、买各类生活日用品。硬是说有多热闹,就有多热闹。
王莽二和他妈,在芶媒婆的带领下来到公社供销社百货门市部大门口。没站多久,只见矮矮、瘦瘦,皮肤黝黑,穿着青布皮巴襟短衫的芶媒婆,抬手指了指街对面供销社收购站门口左侧那一对看似母女模样的人,凑近王莽二他妈的耳朵,如此这般地嘀咕了一阵后,王莽二他妈转身对王莽二说:看到没?站在收购站门边那个蓄长辫子,又高又大、白白胖胖的妹儿,就是芶幺婶给你介绍的媳妇。
啥子“媳妇”哟?八字还没一撇。王莽二完全没当回事地顺口道。言毕,双肩还向上耸了一耸。
虽说王莽二根本就没把他妈所说的“媳妇”当一回事,可还是忍不住睁大双眼透过密密实实、摩肩接踵赶场人们的缝隙将站在收购站门边那个蓄长辫子、又高又大、白白胖胖的妙龄女子认真地瞧了一瞧。
那妹儿屋头就爸妈两个老人,一点负担都没有!王莽二他妈边说边乜斜着双眼向收购站方向呶了呶嘴,接着又说:好!这媳妇力大汉子粗,挑水拿柴、栽秧割谷肯定是一把好手。这下好,我家又添了一个大劳动力啰。王莽二他妈,边说边将两只眼睛笑成了一对豌豆角!
听到这,王莽二二话不说,转身便迅疾离开了他妈和芶媒婆,消失在了“吹火筒街”那茫茫的人海之中。
王莽二做梦都没想到,盼儿媳心切的老妈,当天中午便在芶媒婆的穿掇下把“媳妇”给带进了自家家门,并将左邻右舍的大爷二妈全都请了过来。
“媳妇”来都来了。王莽二看到本就命苦的老妈兴高采烈地跑上跑下、忙前忙后的欢喜得不得了,当然也没说啥多话,依然在他妈面前该说就说、该笑就笑,该干啥就干啥。只是在大爷二婆、大伯二妈们频频举杯、开怀畅饮时,独自端起一大碗白米饭蹾在房檐下狼吞虎咽起来。
提起王莽二她俩母子命苦,远邻近舍上了点年岁的老人们都一目了然、众所周知。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不满5岁的王莽二他爸、妈,一个气管炎,一个肺气肿。本就一贫如洗的两间破瓦房里,从早到晚、通宵达旦都沉浸在你一阵我一阵,忽强忽弱、忽高忽低,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中。
三天两头,王莽二他爸还会咳得哇啦……哇啦……地口吐鲜血。但凡此时,王莽二和他那本就喘得直不起腰、又弱不禁风的母亲,只能抱住气息唵唵的老爸哭成一团。
一天深夜,正当王莽二和他妈抱着咳得喘不过气来的老爸痛哭不已时,忽见他爸头朝上微微一冲,双脚向下一蹬,两只手便软软地掉到了身体的下方,双眼一动不动地死死盯住房顶上破碎不堪的瓦片。
霎时,王莽二他妈突如其来、大惊失色的高声嚎叫了起来:莽二、莽二,你爸他死了!你爸他死了……
就这样,王莽二便和重病缠身的老妈相依为命,摇摇晃晃、磕磕绊绊地生存了下来。
不过还好,王莽二他妈随着年岁的不断增加和气血的逐渐枯萎,先前十分严重的肺气肿也逐步有所好转。
一天天看着王莽二长大成人,为娘的咋不想早点给他娶个媳妇,一来可以拴住王莽二的心,二来也可为自己减轻一些家务负担,好让自己也像同村那些健康人一样多活些年头呀。
可事与愿违的是,王莽二在六年时间里,前后相了两次亲,谈成的“媳妇”都在你来我往中,走着走着就吹了。
一肚子怨气的王莽二他妈,还不时会听到:王莽二自不量力,没球本事不说,又身无分文,两只眼睛还直朝高处看;再抠的人家都没得王莽二家里抠……等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气得本就患有肺气肿的王莽二他妈险些吐血。
在劈头盖脸给王莽二一顿臭骂后,仔细一想:哎!不对呀,但凡逢年过节或“儿媳”家置办红白喜事,都是按本地风俗给她家送去了厚礼,咋还传信带信,骂我们王家抠得不得了啊?
正在当妈的半信半疑、忿忿不平之时,已在武陵县奇剑滩水力发电厂当了两年工人的王莽二,在他妈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带着一个中等偏高、白白净净、细皮嫩肉,说起话来斯斯文文、甜甜咪咪、脆脆声声的城市妹儿回了家。
进到家门后,王莽二恭恭敬敬、细声细气地给他妈介绍道:妈,这是我女朋友,叫凌燕,家住武陵县城北门口凌家院子,是县供销社的会计。
王莽二他妈听说是“女朋友”,先前还笑意满满的脸猛地一下垮了下来,不冷不热、不阴不阳地道:朋友不耍个男的,反倒去耍个女的?我看还是应该找人谈个媳妇才是真,你翻过春节就该满三十岁了,不晓你还要晃到哪年哪月才能成亲?!
王莽二根本不理睬老妈的不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城市妹儿凌燕“闪婚”了。不到两年,凌燕就给王莽二生下一个白白净净的胖小子,取个名字叫细莽二。
自从王莽二结了婚添了细莽二后,他妈生了几十年的肺气肿病尤如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成天抱着她那个心肝宝贝一一细莽二走东家、串西家,不是夸儿媳凌燕孝顺、贤惠,就是说细莽二聪明、乖巧,把个四口之家的小日子过得其乐融融、红红火火,让街坊邻居们啧啧称是、艳羡不已。
十几年过去了,王莽二在一次与儿时玩伴刘其昌、龚明军等人聚餐,谈及当年遭遇两个“媳妇”退婚苦不苦恼、烦不烦心时,王莽二一阵哈哈大笑之后,正儿八经地告诉在场的所有玩伴:说来你们也不会相信,当年我压根就没心思真想成婚。表示同意,愿意往来,只不过是讨我那重病在身的老妈子高兴和开心!
王莽二稍示顿了顿又说:你们想想,祖祖辈辈都是农村人的我们,哪个没吃过“抽泥巴翻身”的苦?哪个没遭过缺吃少穿的罪?那时的我,已经看到党和国家改革开放政策,带给我们农村青年的发展希望,便打定主意要找一个城市媳妇,也让我的子子孙孙们都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城市人!
龟儿王莽二又吹垮垮,你那两个“媳妇”明明是说你屋头抠得不得了,才和你说拜拜的呀?贯于杠起竹杆进城的“直筒子”刘其昌当着众人的面,又揭起了王莽二的老底来。
王莽二朝嘴里夹了一口菜,边吃边挪了挪屁股,面带诡异地笑着对刘其昌说:龟儿刘其昌你晓得个铲铲,让她们说我抠,是我自个儿设的计!
设的计?!设的啥子计?一桌人都目瞪口呆、大惑不解地张望着王莽二。
王莽二却不紧不慢地卖起了关子,漫不经心地又向嘴里送了一口菜,一边夸张地嚼着,一边若无其事地告诉大家:为不让我妈操心,为让我妈不怪我,为让“媳妇”主动退婚,我每次都会在去“媳妇”家的途中,将老妈给准备的礼物能吃的全吃掉,不能吃的全甩掉,然后两手空空去她家。进到“媳妇”家门后,除了吃饭上桌外,其余时间就“打蓆子”,铁定不与“媳妇”以及她的家人们搭腔说话。你们说,哪个傻儿会与我这个“铁公鸡”成亲?听完这话,一桌人都恍然大悟、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作者简介:铁城,正名余德成。中国西部散文学会、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秘书学会副会长,曾任《办公室工作》杂志总编辑。先后岀版《我和我的老乡们》、《探索之痕》、《笔尖下的传奇》和《故土留痕》等专著四部。有诗歌、散文和小说发表于《西部散文选刊》、《作家新视野》、《贵州民族报》、《重庆科技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