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水萍像株小草,是喝着二道桥小河的泉水长的。
在那个充满理想的“大跃进”年代,陈水萍学业一路顺风。从白杨完小毕业后保送到宜阳三中读书,又从宜阳一中高中毕业后回到家乡。
在白杨树街,陈水萍是个关注度极高的知性美人。她是学校的一位民师,工作兢兢业业,业绩卓有成效。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优秀的才女,偏偏在婚姻上碰到短板,晃晃悠悠长到28岁,还没找到婆家。这时期,陈水萍常常背负着来自家庭和社会各界的重重压力。她也不多解释,在从容不迫地等待着……
静静地等待,默默地收获。
1968年冬,是一个几十年不遇的极寒天气。陈水萍的心,也伴随着下了一个冬季的雪。那天她患重感冒稍有点儿好转,怎也憋不住,站到二道桥上晒太阳。刚好碰上杨长水的舅妈,她家就在卖草桥,平时都认识。长水的舅妈开门见山:“水萍,俺杨海山的外甥昨天来看我,他在部队提了干,听说是排长呢!这么多年了,一直还没找媳妇。听说你和长水在高中是同班同学,要不,到一起说说话?”水萍也爽快:“行嘛!我同长水就是老同学。
”消息很快传到杨长水的耳朵,它像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不停地自问:“这可能吗?”第二天他就跑到白杨,舅妈对她说:“有门儿,看来她愿意与你接触,下面就看你的了。但不要声张,人家眼高,慢慢来。”

那天上午,杨长水刚好在二道桥头看到陈水萍。他的眼睛顿时一亮,陈水萍那齐耳的短发,高挺的鼻梁,修长的脖子,端庄大气,搅得他心里直发痒。他清楚,陈水萍是白杨树街抜头的姑娘。虽然杨长水表面上轻松,可内心很紧张。上前与她打招呼,寒暄了几句后,问她什么时候有空,一起聊聊。她轻松地说:“”什么时间都可以。”最后,两个人商定,就在当天晚上。在冯家胡同西头,牛绳(牛市)那里等。天刚压黑,杨长水就到那里,他的心砰砰地直跳。在那里转了几圈儿,她真的来了。谈的啥,已记不清了。但有一点,双方都没有扯到交朋友的事儿。临了,杨长水提出下次再见面,陈水萍同意了。
消息很快让陈水萍的父母得知。刚开始,二老觉得女儿找个人家真不容易,虽然知道杨海山是出了名的旱疙瘩,也不敢说啥。而陈水萍的两个姨妈则对着大姐发脾气。二姨说:“你对女儿一点儿也不负责,谁不知道北乡的杓柳,南乡的章屯,东乡的杨海山欠水吃。郭家胡同赵万生家的闺女,有人往章屯提,赵家的闺女冲到大门口数落媒人:“我在白杨一天喝三顿菜汤,到章屯一天摆三整桌也不去。”小姨接着数落大姐:“眼看着闺女往火坑跳,你也不拉一把!”经两个妹妹一说,陈水萍的二老没有一点儿主意了。
那天晚饭后,陈水萍站在二道桥上。农历二十几的夜晚,天阴沉沉的,到处黑咕隆咚的,桥下几个人的说笑声压住小河的流水声:“真捣蛋,水萍捡来捡去,听说要嫁到到杨海山。等着看笑话吧,不把她渴死才怪呢!”接着又是一阵“哈哈哈”的嬉笑。她听到这里一下子脑袋膨胀了。她下意识地抬起脚,要走下去问问这是为什么?但她的头脑马上清醒了:“何必呢?!”

生性倔强的陈水萍一夜没合眼。不到黄河心不死,第二天她到学校请了假,独自一人要去看看这个旱疙瘩到底啥模样。久旱没雨,当踏上杨海山的地界,庄稼地里玉米卡脖子旱,叶子都半干了,哪能吐出穗子呢!进到村里,一会儿刚好走到水井旁,等着打水的人,排了长长的两行。两个争前后顺序的女人正在激烈地对骂着。那骂的内容难以启齿,那站立的姿态,都好像要把对方吃掉。那穿的衣裳,那一张脸,好像几辈子没洗过衣服,没洗过脸。陈水萍遇上这场面,差一点儿吐出来。她的心一下子像被掏空了,透凉透凉的。她又东拐西拐站在杨海山的岭头上。那天,天高云淡,伊河川满眼的绿色,一条伊河从中间穿过。川下、岭上两重天。她有点儿好笑杨海山的先祖,许是想水想疯了,干脆就把村名叫成“杨海山”。
她从杨海山回来,心里沉甸甸的,太累了!
一大早,她站在二道桥上。桥上精美的护栏,雕刻玲珑的石狮子,昂首向天。半月形拱起的桥身下,清澈的小河水一年四季流淌着。河边,一块块青石板上,三五成群的村姑洗着衣裳,棒槌声声回响在小河滩里。河滩边的井台上,村民用勾担嘴勾着水桶,放到几尺深的井里打水。他们摇摆着铁的水桶梁,发出吱吱咛咛的声响。二道桥,桥上桥下,闪着那个时代灵动的乡韵。
她的心好像挂在二道桥上。灵性的石狮似乎对她发话:“你说,你舍得离开二道吗……”她心事重重地又站在蔡家胡同口向北看了几眼,紧抬几步来到郭家胡同口,狠狠地瞟过去!她的思绪在来回碰撞着,一下子想起了朝阳沟里银环的唱词:
“我往哪里去?我往哪里走?”
难啊!难啊!“
我口问心心问口,二道桥啊!我的这株小草长在哪儿青?”

那个星期天,陈水萍的小姨有意拉着她去摘棉花。一会儿她小姨笑嘻嘻地说:“水萍,你这个事儿我想明白了。杨海山那个娃子,站有站样,人有材料。你只要看着顺眼,还犹豫啥?”她稍一停顿,接着说:“昨晚,我做了一个梦,你住进高楼大厦啦!旱疙瘩怕啥!兴许你以后随军走进大城市里呢!再看看你小姨夫这个人,现在俺过得也不懒吧!人好,比什么都重要!”陈水萍的小姨比她大十来岁,像半个妈。所以,小姨的话对她有莫大的影响。
“成,也是杨海山。败,也是杨海山!”
也许?一辈子甘甜。
婚后,丈夫在部队服役,陈水萍和公婆一家人过着细水长流的简单生活。毕竟生活对她不薄。她在杨海山扎了根,两个女儿,海兰和海青,几年后又添了儿子海宇。那一年,海宇刚满月,她拖儿带女回娘家。刚站到二道桥头,抬眼看见母亲站在大门口,就高声喊:“妈——俺回来了!”那声音大的呀!恨不得让白杨树街的人都听见。
陈水萍的三个儿女一个比一个灵气。多年后,她还遗憾,要不是大环境造成的因素,准会再多生几个。
陈水萍迎来了人生的秋天。
上天有眼,几年后她随军来到滨城。她同丈夫商量,在星海湾买了一套海景房。每天推开阳台门,满眼都是大海。她好像还不过瘾,她的儿子一有闲空,一家人开着车到老虎滩、到金石滩、到老铁山黄渤海分界线看海……

陈水萍80岁生日,满屋飘香。她突然问孙子:“你的老家在哪里?”孙子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滨城嘛!”“不对,咱是河南洛阳人!”接下来小孙子紧紧追问:“奶奶,你的老家在哪里?”“我嘛,我是白杨树街的姑娘!”
“白杨树街”那四个字,一字一板拖得好长好长。 
作者简介:郭书宣 河南宜阳人。一生先后干过农民、教师、公务员。退休后同老伴连续十五年游走国内外。先后出版了《迟到的旅行》、《无愁的青龙口》两部共有55万字的散文集。也算是晚年生活的一种乐趣。

主播简介:玉华,本名郝玉华,河北省怀来县人,中学英语高级教师,爱好广泛,尤喜播音、唱歌、旅游等,用声音传递人间的真善美,用脚步丈量祖国的好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