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塬.散文版:
文/静川
“偷鸡摸狗”这句成语,一般人都不爱沾这个边,特别是在农村,名声不好。但在七十年代中旬,我在拉法山靠山一队集体户当户长的时候,还真干了一回“偷鸡摸狗”的事。
那年冬天很冷,鬼出来都冻得龇牙咧嘴。有一天夜里,赤脚医生宋轻盈带着村里女秀才许迎春,急匆匆地走进集体户找我,说,旧站老李家没满月的孩子正发高烧,让十二岁的孩子来找她去救命。这时我才注意到,她俩身边还站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他的小脸蛋冻得通红,两只小手插在破花棉袄里,脚上穿一双缝有补丁的旧皮靰鞡,乌拉草露出一大圈,搭拉在靰鞡褶的积雪上。
我看孩子冻得直哆嗦,恻隐之心真有,于是问:这大雪泡天的,你爸咋没来呢?他说,他爸在矿里得了胃穿孔,正在山上住医院呢。听许迎春说,这孩子下面还有四个妹妹,多孩子家庭,不用问,日子一定很难熬。

我穿上了军大衣,和户里的其他兄弟说了一声,我就陪她俩到新站老李家。那天夜里雪挺大,大雪片子直打眼睛和脸蛋子,我解开了军大衣的扣,雪太深,趟了我一身的汗。走了半个多小时,老李家才到。一进屋,我呆住了!两间破草房山花子开门,屋里除去大人孩子,唯一的财产就是几套花被子,还有炕西头,一对水曲柳木板打成的旧箱子。屋子挺冷,北墙发亮,窗户纸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霜。
我往炕上一看,有三个女孩见有生人来,都围上破被子坐在炕里,岁数相差有三。炕头的幔帐杆上,有一块花被单挂在上面,可能是给孩子挡风。男孩的母亲一看我们来了,赶紧拉开一半被单让我们坐下。轻盈赶紧说:“大嫂!你不用客气!我们刚进来身上很凉,稍等一会儿,我给孩子测下体温。”
我和迎春一听,赶紧退回了外屋。但我已经看到李大嫂面目苍白憔悴,她坐在炕头,正抱着未满月却又生病的婴儿,那孩子一个劲的哭泣,整得哥几个心里挺酸
。李大嫂见我和迎春退到外屋,她赶紧叫我们进来,说农村没那么多说头,她都挨冻习惯了,还怕啥你们身上带来的那点凉气呢。她说完,又叫李富把屋地上的火盆再传一下,好让我们烤烤。
轻盈在火盆旁烤了一会儿手和外衣,然后给孩子试体温,结果是高烧,她用听诊器在婴儿的身上听了一会儿说:孩子得的是肺炎,得马上给孩子打退烧针。“宋大夫!我孩子事大事吧?”大嫂眼里含泪担心地问宋轻盈。 “你放心吧!孩子烧不退我们不会走的。”轻盈一边用针一边又说:“这孩子太瘦弱,你的奶不太好吧?” “好啥!苞米面疙瘩汤都快吃不上溜了,你说还能好吗?!” 这时候我和许迎春才看见,酸菜缸盖上还放着半盆苞米面糊糊。于是迎春问:“大嫂!你做月子就吃这个?” “那吃啥!”大嫂叹了口气又说:“我常年有病,孩子又多,在加上他爸又……”她说着,用孩子的衣服擦了一下眼泪。轻盈见状忙说:“大嫂!你别太着急,做月子流眼泪,到老了会花眼睛的!” “我还能活那么大岁数吗?!” “大嫂!你千万别那么想。以后我们会帮帮你的。你放心吧!”我们仨都这么说,李大嫂才露出一丝感激的笑。

李大嫂一家的贫瘠生活,一时让我起了怜悯之心。那天夜里,我决定做一次“偷鸡摸狗”的事,回靠山屯,整两只鸡,给李大嫂月子里补补身体,也救了孩子,要不那婴儿,还不得饿死。于是,我先回到靠山,然后把王大憨家的鸡窝给端了,又把队长家的黄狗给收实了,我把鸡和狗,全都装在麻袋里,用小鬼子爬犁,拉到李家。
许迎春见我背进屋一个麻袋,打开一看里面鸡和狗,把她吓了一跳。大骇之后,她俩也没问我这些东西的来路,就把麻袋里面的货都掏了出来。李大嫂那天是坚决不要。宋轻盈说,这些东西是集体户自己养的,户长看你坐月子,小孩子又有病,就把它们杀了给你补补身体,也算是救命吧!大嫂哭了,看着地上的黄狗说:“两只鸡杀了就杀了,那条狗,挺可怜的……以后,我们一家人不知怎样报答你们!”“报答什么!知识青年和贫下中农是一家嘛!”

我们在李大嫂家守了一夜,孩子烧退的时候,天都快亮了。我和迎春把鸡和狗肉收实干净后,把鸡肉先放锅里炖上了。大嫂非让我们一块吃完再走,我们没吃,李富说,他也不吃,他希望妈妈身体早点好,他和妹妹、还有住在医院里的爸爸,都需要妈妈!听了李富的话,我们都觉得,这孩子真懂事。
第二天清晨,我们仨个刚一进靠山一队,生产队里早都炸营了,王寡妇和队长夫人正在村头瞅着集体户骂街。她俩身边围着许多大人和小孩,都在雪地里蹦高地笑着看热闹。我们仨人进村后,队长询问我们昨晚干什么去了?我说救人。他问我们救什么人?我想,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就把昨晚的事跟他说了。队长听了,给了我一拳说:“你小子心地倒挺善良!可这事情……”他觉得自己白瞎一条狗,心里有点不平衡。我看出来她的心思,于是小声对他说:“张大叔,等年底户里杀年猪的时候,我给你多砍点肉,补偿给你和张婶……”他拍了我一下“算你小子还挺会办事!算啦!”他说完就去喊他老婆别骂了,说,丢就丢了,骂也白搭。
这事就这么让队长给压下了,可是那一年的春节,我就调回了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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