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蓝得那么透明，云淡风轻，好鸟和鸣。山林中，一条小路直通到立在岔路口的山野小店前，一棵枝繁叶茂的黄桷树正好给小店撑起一片绿荫。这是座新建的两层小楼，楼上住着主人，楼下是一间杂货店。店外不到十米的山坡上现出一个幽深的洞口，一眼清泉从洞里汩汩地流出来，通过一根简易的水管流进了修得十分平整漂亮的水池，而水池则被围在了小店的围墙里。小店周围散落着的村舍，都掩映在树林中，空气里也飘荡着淡淡的青草的味道。

时值正午，小店门前的平坝上失去了往日的宁静，十几个村民唇枪舌剑地斗得厉害。为执行这件辣手的相邻用水权纠纷案子，年轻的女执行法官芷兰和几名同事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来到这里，看来双方当事人的积怨的确太深了。是啊，为了争一眼泉水，小店主人金富和邻居三坤打了十年官司，双方又曾在大旱之年引起打斗，各家均有伤残，伤害赔偿也让两家伤了元气。得知在执行中法官要到现场查看，双方都邀上亲朋好友助阵，谁也不肯示弱，都想把水管接到自家去。

金富和三坤都坐在坝上的石凳上默默地抽烟。金大妈站在店门口，不许别人进她家的院子。虽然法院终审判决水源共用，她还是不愿意三坤家把水管接过去，她甚至大骂芷兰多管闲事。三坤的老婆贵珍一路拉着女儿小眉，一会跑进洞里叫人看水源，一会跑到屋里找刀子寻死觅活。可怜的小眉被母亲弄得晕头转向，眼光却不肯离开黄桷树下那个高壮的年轻的身影。那是金富的儿子金柱，小伙子结实得像头小牛犊，正低着头听芷兰劝说。他本来在城里打工，因为还有几天就是母亲的五十大寿，所以特意请了假回家，没想到一回来就遇到这事儿。同来的两名男法官崔庭长和兴平都是经验十分丰富的“老执行”了，他们各在一处忙着劝导双方的亲友，法警兼驾驶员小吴更没闲着，他可不能让贵珍拿把刀跑来跑去的。

一切看来又要无功而返，芷兰心里好不懊恼。她从背包里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还早，还不到下午两点半，再多做一会工作看能不能稍缓一缓两家的矛盾。然而只一瞬间，一切都改变了！

芷兰突然感到天旋地转，难道是自己头晕？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脚下的大地剧烈地颤抖着、咆哮着，她那苗条的身躯抗不住这迅猛的摇晃，几乎就要被一股强力摔出去。“地震了”，只听得一声大喊，一双强壮有力的大手紧紧抱住了她，接着金柱死死抓住黄桷树的一截枝干。刹那间黄桷树被连根拔起，“轰”然一声翻了过来，芷兰终于被震晕过去了。

天崩地裂的巨响之后，世界变得惨不忍睹。来不及呼唤亲人，来不及躲避自身，世界突然变得面目全非。强烈的地震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从来没有想到灾难会距离如此近，会降临得如此突然，然而这一场灾难的的确确成为了现实。

周围一片死寂，芷兰醒了，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黄桷树层层叠叠的枝丫虽然笼罩着她，让她无法脱身，却在她身边形成了一个相对安全的空间，使她几乎没有受伤。芷兰的第一个念头是“我还活着”，她动了动身子，有些酸痛麻木，她无力推开巨大沉重的黄桷树，只得透过树枝的缝隙四面探望。一阵阵惊心袭来，芷兰感到那么无助。熟悉的背包挂在不远处的一根枝丫上，金柱也被压在黄桷树下，一动也不动，脸上、手臂上血迹斑斑。“他还活着吗？崔庭长呢？兴平和小吴呢？所有的人怎么样啦？”芷兰努力抬了抬头，小店不见了，所有的人都不见了，院后的小山坡垮塌一空，远处的房舍也只隐隐约约地残留着断垣残壁，似乎从废墟里还传出若有若无的哭喊声。芷兰伸手折断了一截细枝，试了几次，终于把背包掏到身边。她欣喜若狂地打开包，手机不知掉到哪儿去了。绝望溢满她的心，泪水滑落脸庞。庆幸的是她发现背包里还有大半瓶矿泉水、一盒饼干和两个苹果。因为平时外出办案，常常不能按时吃饭，她就习惯了出门时带上一点干粮，没想到这些宝贝居然没被毁掉。

“金柱，金柱！”芷兰大声呼喊着，可是金柱半点反应也没有。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子，她的手够得着金柱了。她唤醒了金柱，金柱的左手臂被尖利的树枝划破了，虽然流了不少血，看来只是皮外伤，尚无大碍。金柱喝了一小口芷兰递过来的矿泉水，感觉好了许多。金柱撕下一块衣襟，芷兰替他包扎好伤口。金柱迫不及待地高声喊道：“小眉！你在哪里？”芷兰吃了一惊，他家不是和小眉家势不两立吗？可是他心里却深深地牵挂着这个柔弱的姑娘。

没有任何回应，金柱急了。“我们先出去再找人吧。”芷兰说。金柱抬起双臂用力顶起一根粗壮的黄桷树枝丫，侧枝一下子滑落到另一边，芷兰的身边出现一个空隙。

“快，快跑出去！”金柱大叫。与此同时，他也迅速从缠绕的树枝中脱身出来。

此时，芷兰才睁大眼睛看清了周围的景象。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还是青山绿水蓝天白云下的村庄，现在踪影全无。天空一片灰暗，空气中灰尘弥漫。道路完全中断了，后山垮下来，滚落的山石掩埋了大片房舍，流出泉水的洞口被封得死死的。金柱家的小楼也被山石埋掉了，不远处三坤家的房子坍塌得只剩下一角断墙。院坝裂开了可怕的缝隙，一只吓傻了的黄狗呆呆地站在裂口边，看见金柱出来突然狂吠起来，然后哀哀地偎在金柱脚边。芷兰看见土堆里、断墙下有残缺的肢体，殷红的血迹，她的心一下了抽紧了。

死一般的沉寂里传来微弱的呼救声。现在获得自由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和一条狗。

废墟里的人，等着他们，就像守着一个不灭的希望。

                    ——待续——

作家简介：刘运川，女，重庆散文学会、重庆法官作协会员。喜欢文学、舞蹈等。创作有长篇小说《天平》、中篇小说《泉水恩仇记》、微电影剧本《天平风云》、微电影编导及剧本《方青》以及散文等数十篇。

                          责编：真  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