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钩沉

(四)
回到宝庆临津门城外那个渡口。
卖菜的少年尽管识得几个字,对时局很是关注,却也没有完全意识到他所处的时代正在走马灯似的变换着数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他的青少年时期注定要在刀光剑影的血与火中度过。
1929年的东北易帜,标志着长达16年的北洋军阀统治的结束,中国历史进入了南京国民政府的时代。
虽说是改朝换代,也做了一些外争国权的事情,收回了天津租界和英美法等六国的领事裁判权,张学良也收回了前苏俄在东北的中东铁路,但贫困落后国力羸弱的实质并没有改变。
短短几年,军阀混战、连年战火和天灾饥荒把原本就死亡线上挣扎的中国人民推向了更凄惨的水深火热的深渊之中。
两次北伐战争、宁汉分流、蒋桂战争、蒋冯阎大战、南昌、秋收、平江、广州、百色等起义,又遭关中三年大旱,饿死的饥民多达百万。加之国民党反共,清党清乡,疯狂屠杀,弄得赤地千里,饿殍遍地,血流成河,民不聊生。
两年后,被誉为民族脊梁的鲁迅先生曾用两句诗形象地描写了当年的时局,一句是“城头变幻大王旗”,一句是“忍看朋辈成新鬼”。这让反动的国民政府很是不爽,因而将他看做了眼中钉肉中刺。

这边的河边因为等渡船,人们还在翘首企盼,一边小声地议论着。或家长里短,或牢骚满腹,却都不敢高声。那个年头,没准儿一句话就能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两个有身份的人倒是没那么多顾忌,但是后面的人离他们有点距离,对他们的话语焉不详。只有少年离得近,听得真。
中山装青年说,这次李白(指李宗仁白崇禧)败北,老蒋就更稳了。
长衫青年首肯附和:他有总理的背景,又打着中央政府的大旗,有当年曹孟德一统天下的志向。他想“天下归心”,可惜又没有“周公吐哺”的雅量。
中山装青年:“先生有无耳闻,广西的俞李(俞作柏、李明瑞,后与张云逸、邓希贤、雷经天、韦拔群和李谦等人发动了百色起义)似有那个之嫌。”他用下颌示意了一下附近一艘小渔船棚子上的红灯笼。
长衫青年:别说他们了,我不是也被他们关在南京几个月?你看看这时局,“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台”。依我看呀,这天下迟早得归了——(他也用下颌朝红灯笼那边抬了抬。)
旁边竖起耳朵听的少年似懂非懂,但他看那已经褪成了水红色的灯笼,想起它原来应该是大红的,突然又从红色联想到了共产党和红军。他有点明白他们的意思了,心里突然就对他俩产生了一种亲切感。
他的大哥就因为参加了农会“闹红”,官府要抓他,跑出去当了兵。听说去年参加了一个什么起义,后被国民党军打散了就去了江西那边当了红军。
中山装青年又说,听说那个桂三伢子(陈光中)回到宝庆了?
长衫青年:嗯,消息绝对可靠。他已经被国民政府发表为独七旅的旅长兼清剿纵队司令。这次衣锦还乡好像要搞什么慈善,听说拿了一笔钱要重印《宝庆府志》,还要把他的陈家花园划一块给那个英国人办的什么普爱医院。
中山装青年:这家伙这几年是狠狠发了一笔横财,他就算放点血也应该。不过他应该不会为难先生。
长衫青年:难说,他有宝古老的血性,凶悍霸蛮,心狠手辣。
中山装青年:谅他也不敢动先生。您有国民政府谭主席的担保手令,省主席何键对您都客客气气,他敢怎样?
长衫青年:自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又云县官不如现管。何况我又与红与桂都沾点嫌疑。还是莫拢边为妙。
他叹了口气说,唉,想当年我们这位省主席还是孟潇先生倾情栽培一手提拔的爱将呢,现在投靠了老蒋,反起他前任的东家来可是一点都不心慈手软。唉,三姓家奴吕奉先呀。
少年听出来了,长衫青年一口正宗的新宁话,拿腔拿调的,语气中很是有大人物的派头。新宁人说“到”那里了都是说“拢”那里了。
少年的须发皆白的私塾老师就是新宁人,他年轻的时候曾跟着刘坤一干过湘军,走南闯北的很有见识。他读起四书五经来很是忘情,操着一口浓重的新宁话摇头晃脑的长哦短吟,极具魅力。
这时候对岸渡口的两条渡船都划过来了,船上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军士兵,大呼小叫的。除了两个有身份的青年,还有少年,其他的吓得都沿着青石板码头跑回岸上去了。
这队兵不知道又要去那里抓什么人,又有那些无辜的人要遭殃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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