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钩沉

(三)
话说这天临津门的渡口,才上午十点刚过,两条渡船就停在临津门那边不动了,任江北这边的过客呼喊骂娘,就是不动窝。
末了有人说,别喊了,没看见每条船都上了一个枪兵吗?船老板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动,把枪兵惹火了今天资江河里又多一个冤死鬼。
这边,通向河里的一长溜五六尺宽的青石板码头已经站了许多等渡的人,有两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站在最前面,一个着长衫戴礼帽,一个着中山装。
着中山装的梳着西式的分头,胁下还夹了一只精致的手提包。
见二人衣冠楚楚,那些身上溅有泥点子的乡下人就知趣地拉开了距离。
卖菜的少年不管这么多,将菜担子移到了两个文明人那里,一屁股在青石板上坐了下来,任凭清澈的河水在脚趾之间流淌冲刷。
见少年坐下来,中山装青年也从包里拿出一张报纸撕成两半,与那个长衫青年一同坐了下来。两个人沐浴着清凉的河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少年对他们屁股下面的报纸产生了兴趣,凑过去看着,还轻轻地念出声来:“东北易帜。少帅张学良通电拥戴南京国民政府——”

中山装青年颇为惊奇:“咦,小弟弟原来识字?”
少年腼腆地回答:“读了几年私塾,认得几个老字。”
中山装青年:“现在呢?”
少年:“家里穷,没读了。不过老师还会借书给我看的。”
长衫青年从自己身下抽出那半张《申报》送给少年:“你喜欢读报,这是好事。不过,这可是八个月以前的老报纸了。喏,拿去看吧。”
少年欢喜地接过那半张报纸,道了谢,美美地看了起来。
虽然是一张旧报纸,可对于家在农村的少年,上面的许多消息仍属于新闻。乡里坊间的那些传闻毕竟是小道消息,而报纸上的报道就比较可靠了。
1928年,东北王张作霖在与蒋、冯、阎联合作战的第二次北伐战争中兵败如山倒,率领30万精锐的东北军退到关外,这让早就蓄意吞并东北的日本关东军很是紧张。
东北军虽败,但是元气未伤,仍保存了很强的战斗力。而张作霖虽然表面上对日本人客客气气,但从头到尾都是阳奉阴违。据说连他送给日本人的书法题词落款写的都是“张作霖手黑”。
有人提醒他,大帅,您这个落款应该是手墨吧?下面还有个“土”字呢。
张作霖啐他一口:妈个巴子,我还不知道有个土吗?这叫“寸土不让”!

见张作霖软硬不吃,日本人也没了招,想来想去,关东军的高级参谋河本大作给他的上司关东军司令冈村长太郎出了一条毒计:擒贼擒王,让东北王彻底消失。
于是在1928年的6月4日,离沈阳近在咫尺的皇姑屯的满铁线上一声巨响,一代枭雄张作霖被炸身亡。
这一个用TNT制作的大炮竹闹得动静有点过大了,不但中国上下万分惊恐,而且全世界都一片哗然。明明是和尚头上的虱子,可是谁又拿住了日本人的证据?
只有日本政府三缄其口,对汹涌澎湃的社会舆论不做任何解释。
但是所有的人都在担心,美丽富饶的东三省这一下恐怕要被自明朝以来就横行嚣张的东瀛倭寇彻底鲸吞了。毕竟强悍得战斗力爆棚的日本关东军背后还有一百万准军事化的日本侨民,还有那个自明治维新以来就一直企图先占中国、后收亚洲然后称霸世界的大日本帝国。
然而这一危机被那个小名“小六子”、被叔叔辈的杨宇霆和常荫槐给蒋介石的告状密电中定义为“只会打毒针,跳舞和吃喝玩乐的”张学良给力挽狂澜地化解了。
民国18年新年伊始,张学良把两位叔叔请到家里,找了个破坏国家统一的借口将两人处决了。
晚年的张学良回忆起来颇为后悔,说是中了日本人的离间计。也有郭松林的原因,但根子还是在日本人那里。

这两位被大帅视为左膀右臂的将军文韬武略,足智多谋,很能打仗。如果他们两个在,日本人在9.18事变中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得手。
如果他们两个在,张学良也不会贸然轻率地收回苏俄修建的中东铁路,然后将苏联人赶出东北。最后招致苏联红军的报复,弄得东北军损兵折将,灰头土脸了。
有苏联人在,日本人在东北就受到了牵制,他们就不敢肆意横行。
但两位的被杀也有他们自己的原因。他们太以长辈自居了,动不动就在张学良面前指手画脚、颐指气使,压根儿就没把这位新的东北王放在眼里。
为了笼络父亲的老臣,张学良多次带着于凤致拜访杨宇霆,还亲手写了兰谱,让于凤致拜杨宇霆的老婆做姐姐。可是杨宇霆竟然把张学良的重礼退了回去,说什么差着辈分。
1月10日,杨、常找到张学良,拿出一份文件让他签字。那是一份成立东北铁路督办公署的文件,要发表常荫槐为公署专员。而且杨宇霆那番话更是让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的张学良气得差一点没有背过气去,杨说,六子,这件事不是要你批准,就是通知你,你签一个字就行。
张学良忍气吞声,不动声色,心里已经起了杀心。
其实这二人打算取代“小六子”的司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特别是杨宇霆,不止一次地当众羞辱张学良,斥之曰“瘪犊子玩意儿,你懂个屁!”
有人对“小六子”这个小名颇感困惑,明明他是张作霖的长子,上面也只有一个姐姐,怎么就冒出一个“六子”来了呢?
原来,老大帅给张学良算命,主持高僧说这孩子“大富大贵”,而且将来“贵不可言”。但是有一条,这小子命硬,闹不好克父,得给他起一个贱点的小名镇住他。
按照习俗,第一个听到的名字就是他的小名。从大庙出来,就听香客中有人扯着嗓子喊:“小六子!”
老帅大喜,说“小六子就是他了!”

回到卧室,张学良踌躇再三,竟然拿出一枚袁大头来算命测运。他心里默许,如果是“非杀不可”就正面(有袁世凯头像的一面)朝上。结果三抛皆是正面。
他又默许,如果是“不杀不对”就反面朝上。结果三抛皆是反面朝上。
张学良心里说,两位叔叔,天意如此,怪不得学良了。
杨、常的被杀,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他们的盲目膨胀害了自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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