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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孟宪法:山东宁阳人,历任教师、乡镇主要领导、人事局、教育局干部,现已退休。著有散文、长篇纪实文学《泰山神医高宗岳》等,作品散见于国内各大报刊。
汶河四季
作者:孟宪法
中国的地形是西高东低,河流也多是从西向东流,而我老家村北的汶河却是向西流。汶河古称汶水,是中国有名、省内最长的倒流河。它东起于泰沂山区,向西流经莱芜、新泰、岱岳、宁阳、肥城、汶上、东平七个县市区,入东平湖,全长200多公里,流域面积8000多平方公里。汶河上游有牟汶、赢汶、石汶、泮汶、柴汶五个支流,在大汶口汇集后,向西到戴村坝称为大汶河,戴村坝往下直到东平湖叫大清河。汶水流入东平湖以后,又北出陈山口入黄河,从泰山身后东入大海,像碧霞元君的束衣彩带飘飘洒洒地在齐鲁大地划了一个圆。斗转星移,远古可追。人们仿佛看到碧霞元君用这条汶河彩带,以泰山为轴,按照‘贫者愿富、疾者愿安、耕者愿岁、祁生者愿年、未子者愿嗣’的五大生活愿景,用天地混沌初期的泥沙水汽,冲积成齐鲁必争的汶阳田,幻变成原始先人的土陶瓦罐,堆砌成齐长城、明石桥,演绎了周公嘉禾,始皇东封,黄巢折戟,徂徕山起义------
我出生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几十年来无论走到哪里,深为自己生长于泰山脚下汶河南岸而自豪;无论看过多少美景,魂牵梦绕的始终是对母亲河的记忆。退休后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我常回老家,叫上童年的玩伴一起来到河边,掬一把河水,赏野外美景,寻找童年记忆里汶河的春夏秋冬。
春天的汶河
春天来了,河堤开始泛绿。最先表达春意的小草是‘小发麦’(注),像一根根刚拱出地皮的麦苗密密地织成一块块绿的地毯。其次是荠菜、苦苦菜、蒲公英。再暖和一点‘小发被’也出来了,它泾渭分明又铺设整齐的红茎上长了一串串绿色的叶子,有人说它是给麻雀盖的被子,但我看它更像富裕人家套制的花棉被。我好朋友的父亲是中医,在公社医院工作,他说这是地锦草,能入药治疗红白痢疾,开闷气,增饮食,小伙伴们知道以后对它既喜欢又敬畏,割草时舍不得下镰。
春天来了,两岸滩涂上的杨树、柳树、白蜡树、槐树等都陆续发芽,柳树最早,其次是杨树、白蜡树,槐树最晚。每年这个时候就开始闹春荒,不少人家原来两顿饭减为一顿,有的人家一顿饭的粮食也不够,只好挖点野菜,野菜没了再去汶河林场采些槐叶、杨叶,回到家用开水汆一下,撒些少量的豆糁、玉米糁放到锅里蒸,既当菜又当饭。林场护林员也跟着忙乎起来,拿着铁皮卷制的喇叭呼喊驱赶进入林区的人。其实不能怪护林员心狠,有些人采树叶时图省事,折下树的股杈在地上摘叶子,严重影响树木生长,护林员当然不愿意。俗话说‘狼恶虎恶不如饿恶’,护林员又怎么挡得了这些人呢?
春天来了,汶河的冰开始融化,原来白茫茫的沙滩上一汪汪的水闪烁着粼粼波光。长腿的‘捞鱼鹳’——我现在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正忙乎着捕鱼。它嘴长脖子长腿更长,站在水洼里仍然显得亭亭玉立,捕鱼的动作安然麻利潇洒。它警觉得很,即使吞吃着小鱼也观察着周围动静,人还没靠近便‘呲愣愣’飞走了。
春天的汶河是秋冬延续的枯水季节,河水多集中于河中心一二百米的区域。小时候我们河南边的人到对岸赶集走亲戚,要过长长的沙滩和简易码头,行人留下一毛钱,拖带货物的要留两毛。为了省下一两毛钱,即使春寒料峭,仍有人坚持趟水过河,不少人也因此而落下腿疼的毛病,朱大叔便是其中之一。他的小腿肚子青筋暴露,弯弯曲曲,像爬满了蚯蚓一般,我们小伙伴都不敢看。有一次他挑着两麻袋猪饲料过河赶集,来到码头时开船的明老头老远就喊:
“朱大个子,上船吧,不要你的钱!”
“不了,你们辛辛苦苦修了栈道码头,我怎能白白沾你们的光,这点浅水算什么!哎,明瞎子,你怎么认出我来呢?”。
“一个憨大个挑着两个大麻袋,我眼神再差也能认得你!”
码头上的人都认识这个经常赶集的朱大个子,敬佩这位家境困难却又不沾小便宜耿直汉子。
朱大叔过河之后,常常放下担子,与码头上的人抽袋烟说说话,时间一长彼此都很熟悉。大家于是知道他有六个孩子,老大十五岁,正在镇上读初中,学习很好,就是体育老师不喜欢,每到体育课就逃课,已经好几天没去上学了,班主任老师通过家访才知道他家生活困难,带到学校的干粮不够吃,跑操打球时头晕没力气。朱大叔打那以后赶集更勤了,换回些粮食让老大多带点干粮,学校也给减免了学杂费。老大坚持上完初中,后来又考上城里高中,去省城上大学。朱大叔家其他孩子都上学,没有一个文盲,有的当了教师,有的是高级技术人员。几十年以后,虽然朱大叔已经作古,但是,每当再回到河边,我的眼前就浮现出挑着两个麻袋的壮汉的身影。
夏天的汶河
小时候夏天的汶河里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树荫下乘凉和下河捉鱼。
那个年代小学生暑假作业很少。如周记可以每周一篇,也可以两周一篇,作文一篇以上,多者不限。但有一项任务是必须完成的:开学时按年级不同上交20—50斤干草。老师明确地说这是勤工俭学,顶一年学费。因此,暑假里每天都要出去割草,以防开学时完不成任务。大人小孩都去割,靠近村庄的田间地头哪里还有草,我们只好到汶河边玉米地、高粱地里去薅细而长的草。庄稼被太阳烤得滋滋地响,静下来听得很清楚,地里闷不透风,胳膊上被玉米叶和高粱叶子剌出很多血道道,汗水渗进去火辣辣地疼。汗水还不时流进眼里,手上满是泥土也没法擦,真有说不出的难受。这时候大家索性穿着衣服跳进河里,冲个一干二净,然后拧干衣服,晒到河边树杈上,光溜溜躺在树荫下的沙滩上。微风不大不小不热不凉,像鹅毛飘洒一样的吹拂着-----那种舒服和惬意无法用语言形容。几十年后的今天,出去游玩时经常能看到城市公园和郊区田埂上茂密的野草,每每生出当年找不到草的遗憾,而那种汶河树荫下的舒服和惬意却再也没有遇见过。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汶河的水清澈见底,水下鱼儿圆圆的小口,整齐的嘴唇,腮下耀眼的两道金线,红红的翅膀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这是汶河特有的鱼,有人说它是泰山黑龙潭里的螭霖鱼入汶以前变化而成,因鱼肠肥固、鳞色金黄称作‘黄鲴鱼’。浅浅的沙滩上,小伙伴们躺在温润的水中,望着蓝蓝的天空,开心地玩耍。身上的灰被河水泡透后黄鲴鱼开始围上来,用它们齐刷刷的嘴唇咬人的手指、脚指和鸡鸡儿,既舒服又刺激。
河水温乎乎、甜丝丝的,在沙滩上挖个坑迅即泉出水来,沙坑里的水凉凉的更好喝。河水还能清洗疮口。有好几个小伙伴腿上生了疮在河里泡了几次,疮就收口了。
洗完澡大家开始捉鱼。领头的指挥大家将大一点的水洼用湿沙一块块隔开,然后泼干水,鱼就稳稳地捉住了。临走时大家脱下鞋子,再用箐叶包裹几层带回家。有一次好朋友的父亲望着我们捉的黄鲴鱼说:“一看就知道你们又去汶河里了。大汶口的高宗岳医生在《泰山药物志》里说这种鱼能升清气,降浊气,利二便,养脾胃,常吃耳聪目明。”这位中医先生说得大家听不大懂,只知道好吃、不腥。
汶河是典型的季节河,平时只有涓涓细流,到了雷雨季节,源短流急的干支流迅速形成山洪,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下游倾泻,最大流量达到7000立方/秒。洪水过境时那种风卷残云的声音几里路外就能听到。有一年发大水,我们几个小伙伴偷偷跑到大堤上,洪水早已越过第一道堤,进入外层大堤的警戒线,河面有几里路宽,视线所及,一片汪洋。洪水冲向河堤,又被拦水护堤的‘鸡嘴坝’挡回去,咆哮着奔向河中心,奔向下游。河面上偶尔见到漂浮的房屋梁椽木料、条编农具、西瓜、死猪等等。不一会儿我和几个小伙伴就吓得腿肚子转筋,赶快离开大堤。
夜晚乘凉的时候听老人们讲,光绪年间汶阳西徐东浊头村周先生携孙女去闺女家,与亲家于先生及其孙在汶河三娘庙游玩,忽遇狂风洪水,这时河中来了几十个‘水驼’,不一会儿风停水消。原来汶河神知道了周、于两家世世孝悌,耕读传家便前来搭救。邻村有一人平时打娘骂老,为人自私刻薄,有一次发大水时他瞧见水里有两根很粗的屋椽子,于是下河去捞。顷刻间两根屋椽变成两只黑牛角,一个漩涡就不见了人影------这一夜我没有合眼,一遍遍默记着长大后孝顺父母,看见河里屋椽子一样的东西不要去捞------
水是生命的源头。因为有了大汶河,远古先人们才在这里繁衍生息,创造了举世闻名的大汶口文化。然而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的二十多年里,汶河遭遇了两大灾难。
一是水污染。上游建起了一座座造纸厂、化工厂,不经处理的污水排进汶河,排污口散发着阵阵臭气,河里漂浮着车轱辘一般大的黄褐色泡沫团块,河水发黑,不但河里的黄鲴鱼全无踪影,东平湖里的鱼鳖虾蟹也死了很多,没死的也变了味。
二是疯狂采砂。水体污染还没治理好,汶河挖沙又开始了。汽车、拖拉机、铲车轰鸣,不分黑白地采挖,后来还用上挖沙船。二十多年功夫,大汶河原始开河形成的几亿年的河沙采挖殆尽,露出基底石头、黄泥。失去几十米砂层的过滤,污水直接进入地下水网,沿途相继出现‘癌症村’------
进入新时代,我们终于懂得了什么是科学发展,懂得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汶河人终于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关停污染企业,停止汶河采砂,重修堽城坝、新建景观拦水坝、规划徂汶景区,山水田林湖草综合治理,美丽的汶河又将展现在人们面前。
秋天的汶河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高粱红,谷穗弯,豆荚鼓,玉米棒的外皮发白。我们小伙伴对这些似乎都不太关心,最关心的是地瓜垄上裂开了一道道缝,花生叶子上出现一个个枯黑的麻点——地瓜和花生熟了,我们可以在割草的间隙野餐了。
小时候农村两顿饭,早饭是早上九点至九点半左右,午饭是下午两点半至三点左右,所以割完草到下午饭之前肚子最容易饿。怎么办呢?得弄点吃的!几个小伙伴一商量就行动起来。有的负责从大田里弄地瓜、花生,有的负责拾柴,然后开始建‘闷窑’。先选择带坡度的地方挖一个30-40厘米见方的的圆洞,上窄下宽的圆台形状,在下坡方向开一个灶门,然后在圆台上从下向上一圈一圈用干坷垃做拱形穹顶。为了短时间内把坷垃烧红,选择的坷垃块不能太大,这个技术性高的活由领头的负责。‘闷窑’搭建好开始烧火,等把坷垃烧红,把柴火灰掏出来,将穹顶上层的坷垃捅到炉膛内捣碎,铺个热底子,把地瓜、花生、豆荚放进去,剩下的坷垃再全部捅到炉膛里捣碎,迅速用鲜土封窑、踩实。大约二十多分钟后打开,热腾腾香喷喷的野餐就做好了。有一次大伙吃得正香,生产大队的治安股长带着人员就赶过来,大家撒腿就跑,没一个被逮住。大家事后分析被治安员发现的原因 ,一致认为是烧‘闷窑’时遇到湿柴火产生烟雾,从而暴露目标。于是我们商量出两个改进办法:一是烧火时使用干柴,尽量减少烟雾;二是野餐熟了马上带着撤到高粱地里吃。这个办法很奏效,多次躲过了治安员追踪。有一次大家在高粱地里一边香甜地吃着野餐,一边高兴地总结甩开治安员的锦囊妙计,吃完后大摇大摆地从高粱地里钻出来。刚一出来我们几个就吓傻了:治安股长和两个治安员正在地头上等着。我们被带回大队部 ,当过兵的治安股长让我们几个在太阳底下站成一排,‘稍息,立正’,在大队院里跑步,然后给我们训话:
“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你们认为跑进高粱地就安全了,没想到我们以逸待劳,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是因为我们执行了毛主席制定的战略战术------”
有一个小伙伴还想狡辩,治安股长厉声反问道:
“那你们几个嘴头都是黑的是怎么回事!”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再抵赖了。
处罚方式并不复杂,治安股长让我们在烈日下罚站,他在树荫下睡觉。迷糊一会儿,他睁开眼懒懒的说道:“回家吧!”
在河边生活的人们虽然占尽水利,但最大的难题是出行不便。
老家对岸是肥城县汶阳公社,肥沃的汶阳田多种植小麦、玉米、大麻等高产高价值作物,而我们河南多是丘陵涝洼地,除种植小麦、玉米外,还有地瓜、花生、高粱、大豆、谷子等。我们的小杂粮要到河北赶集去卖,因此过河常常是令人头疼的事。
记得我十五岁那年秋天,我背着复收①得来的花生,跟着祥叔去河北吴家店赶集。这是我第一次赶集卖东西。到了集市刚刚打开布袋,一股炒花生的香味就引来好几个人。我正忙乎着一份份称重、收钱,这时从对面大门里走出几个穿制服的工商所干部,上来就把我的布袋和称拿走了,临走说道:
“我们汶阳征购任务还没完成,粮油市场没有放开,先作暂扣处理,下午集市散了来领。”
我只好在工商所等到下午集市散了才领出自己的东西,来到河边时天已经黑下来。借着微弱星光我看到水面很宽,发现偏离了来时较近的塔坊村码头,于是急急地顺着河边向下走,来到塔坊码头上,空无一人,只有铁链子拴住的小船停在水边,开船的人早已回家。我垂头丧气坐在河边,想起大人们经常说的一句谚语:“隔山十里不算远,隔河一里不算近,”真是千真万确!这时脑海里又浮现出电影里红军血战湘江、四渡赤水、强渡大渡河的画面,心中顿时充满了勇气,肚子也不饿了,挽起裤腿,把布袋举到头顶上,学着红军扛着机枪过河的样子开始渡河。蹚了大约十几米,河水没过腹部,上身已被河水冲得站不稳。脚也站不稳,因为脚底下的沙子被流水迅速掏空。我只好退回来,这时忽然看到上游河滩上有微弱光亮,我马上意识到那是三娘庙码头,连走带跑赶过去。船上的老大爷见我衣服湿了,让我脱下来,拧干水,烤干后又把我摆渡到南岸。过河后离家还有十几里路,我加紧脚步往回走。漆黑的夜里不远处有几团‘鬼火’②忽明忽暗地闪烁,路两旁树上偶尔有几只被打扰的鸟‘嗤愣愣’飞走,路沟里干枯的树叶和柴禾被秋风吹得沙沙作响,想象着《聊斋》里描写的狐狸精在沟里,顿时神经紧张,头皮发麻,浑身发冷。我想出一个办法:大声唱歌。这招果然管用,恐惧感慢慢消除。一个多小时来到家,外门依然开着,父亲和二嫂去迎接我没迎到悻悻地刚回到家里,二哥也从生产队会计室刚回家,母亲还守在厨房里,饭已经热了几次。吃过晚饭,鸡已经叫过头遍了。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把祥叔骂了个狗血喷头:“有你这么当叔的?你能扔下孩子不管吗?”
大概和这次受凉和惊惧有关,此后不久父亲便中风偏瘫,三年后过世。
注①复收:生产队的地瓜、花生收刨后,解禁允许个人进地翻捡遗留的地瓜花生。
冬天的汶河
冬天的汶河给我的深刻记忆之一就是林场放圈搂柴禾。那时候农村家庭烧水做饭主要燃料就是庄稼秸秆和树枝树叶枯草,能用上煤炭烧水做饭并火炉子取暖的全村也没几户,因为煤是重要的工业燃料,生活用煤凭票供应,而且还很贵,一般农户舍不得花钱去买。林场的树叶枯枝枯草到了冬天积了厚厚的一层,成了有些人惦记的地方,经常有人在封河以后进去搂柴禾,给林场防火管理造成很大的隐患。林场想出个解决办法:干脆集中三天放圈,允许附近的百姓进来搂柴禾,三天之后再封河。这样的机会一年一次,谁也不会错过。放圈的那天天还不亮,大人就把我们叫醒,姊妹几个就往河边跑。河水结了冰,北风夹带着河滩上的细沙打在脸上,既冷又疼,我们谁也顾不得这些,像抢东西一样用竹筢搂呀,搂呀,直到精疲力尽。回家后母亲给我们做点好吃的以示鼓励,我们一直搂了三天,直到再次封河。这三天搂来的柴禾和入秋储存的玉米秸等共有两大垛,一个冬春的燃料基本上解决,母亲满意地笑了。
八十年代开始,县里和个别乡镇新开了几座煤矿,煤炭价格便宜了,取消了凭票供应的限制,农村烧火做饭基本上全改用煤炭,家家户户冬天用煤炉取暖,烟筒烧红了半截,晚上睡觉时被窝再也没有那种瓦凉的感觉,人们也不再为捡拾柴禾而忙。六、七十年代为拾柴禾而发愁,我想过很多办法。如上高中第一年我从化学课上知道了甲烷气体可燃的道理,又从广播喇叭里听到某某地方用牲畜粪便、农作物秸秆建沼气池取暖烧水做饭,天天思考着给家里建一座沼气池。为此我假期里跑到县城一趟,怎么也没找到卖沼气炉具、灯具的地方,终于没能实现这个愿望。后来上大学放暑假时,我在老家又琢磨着造太阳能炉。计算好抛物线弧度、焦距等数据,用三合板做出模板,用鲜土堆起来刮出模型,钢筋水泥浇制成型后,贴上4厘米见方的玻璃镜片,一个太阳能收集器就做成了。水壶里哗哗的热水流出来时母亲和哥嫂都高兴坏了,我自己也很兴奋同时又觉得很奇怪:高中数学功课学得最不好,没想到竟然造出高技术含量的东西!
近年来国家又推广电能、太阳能等清洁能源,柴草、煤炭从农民生活中的宝贝逐渐被淘汰,真让人感叹社会发展速度之快。有句形容变化快的话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的变化速度应该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或者是“五年河东五年河西”。正是这些飞速的变化,人们的生活才越来越美好,而这些美好变化的背后是劳动和创新。
汶河的冬天我们小孩子还有一个活:拾雁粪。小时候村庄西北河堤下面是一片涝洼地,我们称为西北洼。秋末冬初,一波波南飞的大雁开始在此落地栖息。之前它们只是排着整齐的人字形队伍咿呀咿呀地叫着从天空上飞过,小伙伴们整天盼着它们能落下来,让我们看看它美丽的芳容,可它们就是不肯下来。可是,随着麦苗分蘖长粗,麦田里一片葱绿,大雁终于落下来。它们吃麦苗,喝汶河水,吃饱喝足于黄昏和夜间时分再向南飞。大雁主食植物嫩叶、细根、种子,排出的粪便不腥不臭,猪最爱吃。每当这个时候,大人就让我们去西北洼拾雁粪。
有一天上午,我和一群小伙伴来到西北洼,老远就看见黑压压一片大雁在觅食,其中一只大雁不吃不喝,昂头注视周围动静。当我们离雁群还有几百米时,那只‘哨兵’“嘎嘎”叫了几声,雁群呼啦啦飞到另一块地方。这时我突然发现,有一只大雁扑楞楞一阵子没飞起来,我放下粪箕子飞快地跑过去,一把抓住大雁的腿。这只大雁足有十几斤重,大家齐心协力才将它制服。
回到家里,我们发现这只大雁一侧翅膀根部有个黑红的小洞,细看里面有一颗铁沙子,是被土枪击中的。那时候还没有限制扑杀大雁的规定,西乡里的人经常用地排车拉着加了伪装的小木船来汶河、西北洼、月牙湖打雁,以此为生计。村里的人听说我家有一只活着的大雁,不少人过来看。有的人说雁肉很好吃赶快宰了吧,有的说雁肉能治病,可以拿到集上去卖。父亲说:“野雁乃禽中之冠,是有‘仁义礼智信’五方面德行的灵物:雁阵当中壮年大雁对老弱病残不弃不离,此为仁;雌雄相配,从一而终,此为义;行进的雁阵里力气再大的雁也不会赶超头雁,此为礼;落地歇息觅食的雁群始终有一只雁放哨警戒,此为智;大雁按季节南北迁徙从不失约,此为信。”大家听后啧啧称赞父亲不愧是既教过私塾又教过新学堂的老师。
我把受伤的大雁放在园子里,开始它不吃不喝,不断地鸣叫。我从大队卫生室买来土霉素片挤成药面敷到大雁的伤口上,又给它割来麦苗。几天后的早晨我起床后又去看园子里的大雁,这时正好天空中一队雁阵飞过。我刚一开园门,扑楞楞一声过后,随着扬起的一团沙尘,大雁飞过墙顶,飞向天空------
一连几天我的心绪不宁,既为大雁伤好归群而庆幸,又为它归途是否再次遭遇猎者的枪口而担心,直到现在有时偶尔还想,它应该没事吧?
注:小发,当地方言,指麻雀。
注②鬼火:人死后土葬坟墓里产生的磷化氢气体,夏季或秋后遇高温燃烧,夜间发出一团火样的光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