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亲
文/闲人马大姐
我来镜湖散步无数次,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的散步竟会变成一次寻亲之旅。
离我家一去二三里的地方有一处镜湖,闲来无事时我总去那里走走看看。惊蛰刚过,我领着大舅妈到镜湖散步。
惠风和畅,我的脚步轻盈。我走百十来米路,就站下来等一等大舅妈跟上来,当我又一次站住回望大舅妈时,却不见了她的身影。我赶紧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环视四周,“她是走向大路了?”这念头一起就立刻被我否定——大舅妈路痴,她绝对不能自辟蹊径。
我顺着来时的路向回走,过了一个胳膊肘子弯,我影影绰绰地看见了树丛后熟悉的衣服,“大舅妈,你干啥呢,你是崴脚了?摔着了?”我一边紧走几步一边扬声问。
“没有没有,你别担心,哪那么容易就崴脚摔着了,我心里有数着呢。”听着她带着嗔怪与自信的回答我笑了。
“你看——”当我走到她的身边时,她用手里捡到的枯枝指点给我看。
“哎——这是婆婆丁?都这么大了?”——树根下,枯枝败叶被大舅妈扒拉开,一株娇嫩淡绿的蒲公英,几片锯齿般细小的叶子让我眼前一亮。
“你是怎么看到的呀?我走过去了都没看见?”我纳闷。
“你走那么快,能看见啥啊?我一走过来,就看见叶子下有什么东西绿的,我看着像是婆婆丁,拿棍一扒拉,还真是。”大舅妈蹲着用手扑喽蒲公英身上的土,像是扑拉自己孩子身上的尘土一样,她用指尖轻轻地把蒲公英叶子梳理一遍,阳光透过树隙照在她花白的发上,闪闪发亮。
我拉着她站起来,在塞北春初,她的鼻尖布着细密的汗珠。
“都出汗了,累了吧。”我问。
她把手中的枯枝放到树空,用手搓着脸,又看了脚下的婆婆丁,擦着鼻尖的汗,把垂到脸上的头发掖到耳后,笑呵呵小声嘀咕了一句“不累。”
然后笑着看看婆婆丁,又笑着看看我说:“看见婆婆丁了,真好。”
“看见了婆婆丁,真好。”她的语气就像是去了一次街里,回来跟我说:“看见了谁谁谁,真好。”那谁,可能是七大姑八大姨,可能是他大舅他二舅也可能是前梁的某某后山的他她……不管是谁,回来说给我听,顺带着说一些她遇见的人的典故。
这一次,也不例外。
“哎呀,年轻的时候可没少挖婆婆丁,嫩了的人吃,春天火大,吃了它败火,你们小时候我没少挖它给你们吃,记不记得小时候,每到春天好嗓子疼,我挖回来的婆婆丁给你泡水喝,喝了两次就好了……老了人不能吃了,挖回来用刀一切就喂了鸡鸭鹅……还有西天谷,荠荠菜,用挎蓝挎回来,有的时候用口袋背回来,你还记得吗?”走在镜湖的这一路上,我静静地听大舅妈的絮絮叨叨,临了,她问我,“记得呢,见天放学第一件事是挖菜。”我笑着说。
大舅妈脚步有些急切,身体向前躬着,眼睛在镜湖的树带里寻着,“这是猪毛菜,这个太细了,再大一点,拔下来用水焯一下,脆生生的,老房子你李大娘说包饺子可好吃呢。猪毛菜呀早些年挨饿的时候救活了多少人呢!”大舅妈站住脚,指给我树下的一丛纤细的绿,“这是苦麻菜,这个也能吃,败火,就是苦哇……”“哎呀,这个是……是柳蒿芽吗?哎呀,真是柳蒿芽,这个好吃呀,挨饿的年头柳蒿芽炖土豆……”她迟疑着走上前,眯着眼细细端详,忽而紧走两步,就像走在路上遇见一个人好像自己生活当中曾经很熟的人,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不见,一时见到不敢相认一样,她先是迟疑继而确定再而惊喜然后就是一段攀谈……这一路上,我跟随她走走停停,看着这一路走来她脸上都没有消散的笑容,我只觉得这一路都在寻亲。
是的,当我们放慢脚步,用欣赏的眼光看看身边的草丛,用感恩的心去对待这些匍匐在大地上的精灵——曾经有一些草,像亲人一样解我们的饥饿医治我们的肉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