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毛蛋
王拴紧
他是张家独子,且三世单传,父母视若掌上明珠,为了让他顺利地长大成人,一出生家人就给他取名叫毛蛋。我们那儿的老百姓有一种理念,名字起得越俗气就越能长大成人。毛蛋家和我家不属于一个县管辖,他村距离我村又六里地之多,毛蛋又小我很多岁,但我们曾经初中(我第二次上初中)同过桌。
我初中毕业后,未能继续读高中就回家务农了。但由于个小手小脚也小,压根就不是干农活的料。锄地握不住锄把,割麦老扛大旗,吊烟叶吊不成,砍高粱砍住脚,站在架子车辕里露个头......队长万般无有其奈,只好给我安排一个我力所能及的活儿——打面。过去打面是一风吹,电动机带的打面机,粮食倒进面斗里一粉碎流出来就是面。打面期间,我深深地爱上了民间艺术——说书。晚上听几个小时的书,第二天就敲着面桶重复着唱,于是人们都认为我是个说书的材料。不知怎的,有一天,上蔡县一个说书艺人竟然找到我家要收我为徒。得知消息后我欢欣鼓舞,但家人坚决反对,理由是说书是下九流之事,而和我们这书香门第大相径庭。“那恁叫我干啥?就这样窝囊一辈子?”我质问家人道。“
上学!高口制度恢复几年了,只能走上学这条路。”父亲斩钉截铁地回答我。
“可我啥也不会呀?”
“不会一学就会了,从初中上。”
......
说来凑巧,正当我们争论不休之时,我家来了贵客。来者是一男子,五十多岁,一米七多,着一身中山装,兜里别着两支钢笔,文质彬彬。经他介绍,才知道是许多年没有走动过的老亲戚,论辈分我叫他表叔哩,他刚刚调到黄坡中学当校长,就想来看看这老亲戚。父母一听惊喜万分,心想:这真是雪里送炭呐!父母把我的情况介绍以后,他经过慎重考虑说道:“这孩年龄也不小了,从一年级上也不合适,就直接上三年级算了。”父母完全赞成,我也就没再说啥。
第二天,父亲亲自把我送到黄坡中学,表叔给我安排入班,我的同桌正是张毛蛋。
张毛蛋圆圆的脸庞,浓眉大眼的,待人也挺和气,他对我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说来奇怪,虽然我们年龄上有不小差距,但我们一见面就觉得很亲近。课后通过交谈,得知他是我村王恩德的外甥,越说越近,越说越亲,竟然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一个周日的早晨,我去我村露水集上赶集买鱼。刚走到鱼摊,就看见张毛蛋在那儿卖鱼,我扭头便走,可还是被他发现了,他慌忙拉着我,硬把鱼全倒给了我,我给他钱,他分文不要。我要他回家吃饭,他说家还有事,㧟着空蓝子回去了。
通过一段接触,我和张毛蛋简直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后来知道他竟然和我有一个共同爱好——说书。原来他堂哥就是一个说书艺人,虽然一条腿粗,一条腿细,是个残疾人,整天吃香的喝辣的,穿着时髦,活得潇洒,还找了一个漂亮的媳妇。因为那个年代里,说书的算是富人,晚上在哪个生产队说一晚上书,第二天就去那个生产队仓库里搲粮食,粮食一卖就是钱。当时我喜欢上说书就是因为感到说书人活轻但有钱又有前途。说真的,我看到许多说书的残疾男人都找到了心仪的另一半。一次张毛蛋的表哥说书回来,张毛蛋就领着我见了他。他表哥精瘦精瘦的,但说话很大气:“都说说书的是下九流,哼,说书的不仅是艺术家,活轻却挣钱不少!”他的话更坚定了我和张毛蛋说书的决心。
很长时间下午放学后我就去张毛蛋家吃住,我们俩经过长期密谋,一天凌晨悄悄起床,准备出去拜师学艺。由于他是独生子,父母把他看得很紧。我们还没有出大门,就被他父亲发现了,“毛蛋,回来!他那么大了想干啥干啥,你跟着他学啥哩!”毛蛋父亲言外之意是跟着我学不好,是我带坏了他的儿子。我觉得很没趣,便愤愤地离开他家。
自从那次分别后,我们再也没有谋过面,但他在我心里却一直占有一定的位置,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加想念他。我经过多方打听,终于弄到了他的电话号码,就立即拨了过去:“喂,毛蛋吗?”
“嗯,你是哪位?”
“我是拴紧。”
“哦,拴紧?”
“你的同桌啊!”
“真的?”
“真的。几十年不见,你身体还好吧?”
“都六十了,净是病嘞!”
“你也六十了,我觉得你还小着呢!”
......
通过电话,我有良多感慨:“岁月不饶人”、“年龄越大越怀旧”、“没了健康,一切为零”……
电话里我告诉他,疫情一结束,我就回去看他。
作者系驻马店职业技术学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