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光大悟好风情
序说
为了那一方特别的风情,我大腊月来到了大悟县;为了那一处奇妙的风光,我大半夜来到了龙潭湖。
白昼泛月龙潭湖
大清早,我漫步在浓雾中。万籁俱寂,只有一团雾伴着我。沉寂一阵后,有人沙沙两声突然从前边雾里来到面前,吓了我一跳,原来是个挎篮的农妇,擦肩消失在身后的雾里;沉寂一阵后,有人沙沙两声从后面的雾里突然来到身旁,吓了我一跳,原来是个挑担的农夫,擦肩消失在前面的雾里。如是数次,我同他们一样坦然了,沙沙地往行于这雾的世界。不知哪里来,也不知哪里去;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不用想,飘然而已。这与登华山“过了金锁关,凡夫即成仙”的清晰感觉完全不同,而是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了自己的凡俗世界。
快日出了,四周亮起来,人仍紧锁在雾中。好久,好久,雾开始凝结成块,在地面和湖面游走,而后又相互拥举着欲升天而去,却被缕缕雾丝牢牢牵住。我伫立湖边,看着水鸟一会儿拍着翅膀在水面飞奔,一会儿钻进水里不知踪影。小船饶有兴致地变幻着自己的倒影,似乎可寻月夜泛舟的感觉,如朱自清、俞平伯在各自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所说的那样。
忽然,水中出现一个月亮,只是没有星星和银河。似见,蟾宫巍峨,桂树绰约;嫦娥弄影,吴刚捧酒。短裾长裙应风舞,花露琼浆垂醑滴。于是,吾魂随梦而将往,彼酒共涎而逐杯。仿佛,我的小船已经划进月亮去讨桂花酒吃了……有小孩和小狗吵成一团,我如梦初醒,原来真以为是月夜泛舟了。我知道这是白天,还是不自主地望一望天空,没错,尽管厚云密聚天色幽暗,毕竟还是白天,绝不是夜晚。“龙潭湖白昼泛月!”我迅速地给眼前的奇观做了判断,顿时兴奋,不由信口吟道:“清波邀月兮弄婵娟,是拥泠风兮月载船。冥冥不知兮龙潭昼,兀自悠游兮星河间。”
我爱月亮,知道她太多的传说,津桥晓月、春江花月、秋江泛月都没什么稀罕;李白的“与人万里长相随”的月、苏东坡的“千里共婵娟”的月、文征明的“酒醒不嫌归棹晚”的月,都不算什么,唯独我发现的月才是真正的神话。我惊奇自己的发现,也惊奇自己是个发现者,特别是这悠闲中不经意的发现,绝没有哥伦布刻意发现新大陆的痛苦,其乐信可知也。
我走下小船凝视很久,不由伸手去捉那月亮,她却急忙用水波弄碎了自己。不许你摸?何等的圣洁。我肃立船头,恭敬地看着她。即便是这样,她也仍然百倍警惕地保护自己,哪怕我恭敬的有些发抖,她也扯来水纹面纱盖上自己的脸。而这张玉刻冰雕清纯冷艳的脸,在碧水中蕴集了多少高尚、高贵、高傲?然而,眨眼间她却不见了,一跃入云飘拂而去。我看着那朵云冉冉升起,渐渐上到三重天、六重天、九重天……好像,月亮还在天上远远对我招了招手。
太阳照来,山岚郁郁葱葱,湖面波光粼粼。湖心的岛上、湖边的岸上秀木葱笼间错落有致地撒去几座别墅,红房子就像染了胭脂。明媚的阳光、清澈的湖水、精巧的房屋,色彩和图形构成了极美的画,很熟悉、很常见的那种西洋风景画,你很可以怀疑自己是否在欧洲。然而,虽置身这如诗如画的环境,仍不能消解我的愁怅,湖中那个月亮,她离我而去。不知多少个夜晚,我仰望着她、企盼着她,她总是那样可望而不可及,可知而不可近。而这次,她居然大白天来到眼前,在龙潭湖与我面对面凝视良久,全然不顾天上的清规和人间的俗见。好美、好纯、好忘情、好大胆,好沁人的芬芳气息、好激腾的青春热情,启迪着我的灵性、激发着我的活力、燃烧着我的肺腑、洗涤着我的心灵,以至于使我倒在这幽美的幻景中长醉不醒……
龙潭湖的魏老板和宗教局的柳局长陪我去看寺院,我讲了“龙潭湖白昼泛月”的发现,他们极为惊讶;特别是魏老板,甚至很遗憾,因为他们对龙潭湖太熟悉,而至于无睹了。兴奋之中,他们说要把这一奇景写进旅游开发规划。
魏老板名俊武,一个五十多岁的朴实汉子。“我当了十年村长、三年支书,后来承包了县里这个渔场,在玉皇岛建了别墅宾馆,又买下了清秀岛的地。”他数着自己的发家史,还很有法律意识地把龙潭湖风景区作了地名注册。县里要开发旅游区,他把玉皇岛给让了;别人到这个风景区投资,他甚至把清秀岛上的地无偿给人。魏俊武说着把方向盘敲得当当响,“我就是这样的,国家是大事,个人是小事,我就是可以为大家牺牲个人的。”一个共产党员,令人肃然起敬。我想起早餐时他老婆唠叨说政府让他们吃了亏,当时还不明白什么意思,敢情两口子不一致。共产党员和非党群众结为夫妻,观念不同在所难免,所幸,这位党员是一家之主。
魏俊武振振有词地宣告了他的共产主义信念之后,话题一转说到了他出钱建庙。共产党员热衷于佛教?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先用极朴素的语言阐明了自己的经济观点:这边一个龙潭湖、那边一个观音湖,两湖隔县相临、且龙潭湖的景色一点也不比观音湖差,可外地到观音湖度假的人多得装不下,却极少有人到龙潭湖,这实际就是缺个信息沟通的渠道。凤凰山地处两湖之后,过去有一座寺院荒废了,把它重新建起来,游客自然来拜佛;由观音湖去凤凰山必走龙潭湖,自然游客就多了。显然,这个渔场主把龙潭湖的渔钩伸向了观音湖游客的嘴边。还有,他新建的别墅宾馆就在龙潭湖去凤凰山的桥边,实比玉皇岛上的宾馆生意要好做得多。你看,他让利于政府时居然还藏着许多妙算。可他却说,经济方面的考虑尚在其次,建庙的主要原因是他母亲信奉佛教。他说,“我是个孝子,听妈妈的话,小时候问妈妈为什么烧香拜佛?妈妈说做了善人,佛就会保佑升官发财消灾解难,我就学做善人,从小没对人恶言恶语过,所以,大家推我当村长、当支书,我不干了,大家还舍不得……”他想把佛教修行和共产党员修养捏到一块,但没有合适的词,所以咽了一口唾沫。
大悟与随州、隆中、神农架基本在一条纬线上,这一带最早是炎帝的领地。炎帝部族的图腾就是凤凰,那么凤凰山的文化历史可以上溯到何时呢?我带着这个问题仔细观察了凤凰山,但它历尽沧桑的面孔太过含蓄、太过深沉、太过神秘,什么也不告诉我。而且,就连魏俊武他们这些祖祖辈辈在凤凰山膝下盘转的人也没能说出它的来历,只说了些莫须有难以考证的含混传说,这更使凤凰山有股子深重的历史感。
凤凰山果然像凤凰,主峰昂着一个头,仿佛还有弯钩的喙,不同于鸡公山的仅在于颈部绕着密匝的林,那是披蓬的羽毛。虽在冬季仍约略可见满山青黄红相间的斑斓,若是春华茂发时,这凤凰该是何等的色彩绚丽?两侧山麓便是凤翅,长长地抒伸过去,只待顶峰那喙张口一鸣,便要振翼冲天而起;翅腋下有两条汩汩的溪流下泻龙潭湖。两壑相夹、两翅相拥一块高地便是凤背,其上是那座寺的原址,魏俊武已经在那里建了一座大殿了。柳局长,一个很阳光的中年女性,高度赞扬说:“这就是魏经理捐钱建的!”她说着,手在空中轻抚着,像觑着一个宝,又由大殿指向山顶,由山顶指向山麓,由山麓指向山下远处;这里是大雄宝殿,那里是藏经阁,凤头上是金顶……下面是山门、放生池、玉带桥……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规划一通,你立马看见亭台楼阁、溪流小桥、茂林修竹、青草红花、仙鹤白鹅、池鱼走兽,钟磬相闻、鸟虫互答、佛佛比肩、人人接踵的壮观场面,怎能不把远方香客吸拢过来?魏俊武不声不响地瞄准了千百里外的善男信女,难怪龙潭湖波澜不惊。也许这正是开发旅游后发制人的奇招,而且奇在它是运筹在魏俊武这张憨厚诚朴、扁平无奇、很没有经济理论性的脸上。
入得寺内,忙坏了僧众,他们列队欢迎、合掌施礼,边诵经、边烧香,一时间磬声大作,鞭炮齐鸣。我看着魏俊武想,“毕竟大施主,竟须如此大礼伺候”;又看着柳局长想,“不对,那绝非魏俊武之所愿,该是局长大人到来,才如此热情似火”。记起坐镇国家博物馆五十年、被中央电视台誉为鉴定国宝的国宝、眼学家史树青说起,收藏“成吉思汗皇帝腰牌”被馆长一口否定铸成大错的事,史老气愤地说:“他是馆长嘛,一句话说不要就不要。”足见,权力是决定一切的。既然权力是社会的轴心,人就不能不引颈向往了。“你想,如今这官本位意识,就是我做了宗教局长不也一样吗?只要你归我管,你就什么也不是,什么佛呀、神呀,统统是我的兵,况一介和尚乎?”我肯定了这个想法,看看柳局长,可她却全然没有一点威势作派,很虔诚地望着佛、很虔诚地拜了佛,又很虔诚地从自己口袋里掏出若干鈔票,拣出一张小的投进功德箱供奉佛,大出我之所料。柳局长似乎觉出我的诧异,爽朗地说:“我没把自己当成一个局长,而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居士,这样才能真正了解情况、看准问题、收到实效。”这工作作风是老传统,这工作方法也是老传统。我盘算着,以她的年龄不该有如此浓重的传统。当经过徐海东同志故里和新四军5师13旅旧址时我忽然明白,这是老区、她是在老区里成长的干部,革命根据地里当然会有浓重的革命传统。我以一个共产党员的情怀,对柳局长顿时产生几分敬意。
僧众们头抵着头商量一阵子,又和柳局长、魏俊武说了一阵子,他们浓重的方言很难懂。魏俊武就向我说这个寺还没有正式的名字,柳局长说僧众们想请我给题个寺名。看着他们热诚期待的目光,我应允了。僧众们抬出一块黑漆大木匾、拿出一柄抓斗和一桶调金的油漆。原来早就准备好了,就待有缘人来。站在凤凰山高处,我自然想到《大雅》中“凤凰鸣矣,于彼高冈”的诗句,于是挥笔题上“鸣凤寺”三个字。僧众们一齐合掌念阿弥陀佛,称我大功德。柳局长宣布:“好了,我们这里有个鸣凤寺!”魏俊武一张脸笑成了盛开的菊花。
过徐海东故里不久,到了九龙寺景区。几经盘旋,车上了高高的山梁。一路上有不少人往九龙寺去,一些姑娘小伙儿隔山问答、遥相呼应。不知听到什么调皮话,一个正在朗声笑叫的姑娘忽然羞红了脸,那张脸在浓绿的松枝间粉嘟嘟的。路顺着山梁下到洼里,蓄水的塘边悠闲地踱着几只白鹭。车子昂头爬上一个小坡,到了九龙寺。“过去来九龙寺全是泥路,很难走的,去年县里给修成了柏油路”,柳局长介绍说。而柏油路延伸至此尚意犹未尽,又漫撒开去铺就了一个停车场,可见县里想得周到。
“这山叫九龙山,这里有九条龙啊”,柳局长遍数周围九个山头,“每个山头都是一条盘着的龙,所以叫九龙山,寺就叫九龙寺。”一座高高的大山顶上环列九座小山,携手相连形成盆地,独在南面留下一个隘口构成天然门阙,盆地里层列着九龙寺,真所谓天地造化之妙也。高唱阿弥陀佛的诵经歌,飞出九龙山、飞往九天上。柳局长或称“柳居士”,依然一路拜佛、一路布施走将进去。我忍不住说:“柳局长这俩工资都发给菩萨了。”柳局长涩笑一下没有答话。
九龙寺的住持是个尼姑,长着韦唯的嘴、韦唯的脸,脸庞身材也很像、年纪也相仿。她急奔到柳局长面前,极其热情的目光感动得柳局长几乎要行握手礼。把柳局长迎进大殿,住持尼忙不迭地上香、击磬、诵经。柳局长照样是拜佛之后,一边摸索着口袋、一边走向功德箱。住持尼笑吟吟地望着我这个不拜佛的人,一排洁白整齐的韦唯式牙齿闪着喜悦的光,两只诚挚动人的韦唯式眼睛也闪着喜悦的光。笑容和眼神极其会做思想工作,至善至诚能征服俗人凡心。她不说话,只笑望着你,将那击磬的槌一指脚前的蒲团,你便要倒身下拜了。未等柳局长教我拜佛,住持尼已唱起了诵经歌,其声也清婉、其韵也悠长,远非韦唯的粗嗓门可比。虽然韦唯早已走红于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初级阶段,我还是忍不住为她遗憾,倘若她也能有这般莺啭燕鸣的妙喉,不定还会有更多男人为她流鼻血,没准该在那场电视歌手大赛中拔了头筹。
拜毕,住持尼执意请柳局长斋堂用饭,被谢绝了。她见留不住,边喊边忙乱地去拿水果;我们答着、走着已来到车前。住持尼飞追出来,从那条石阶道上飘然降下,不由使人吃惊她的轻功,这是韦唯所绝对没有的。她捧着一小箩橘子给大家分,柳局长把她推到我这边三个人面前。开始每人分四个,又补每人两个,她举着箩里剩下的六个橘子高兴地扑向柳局长,嘴里嚷嚷着“恰好的,每人六个,我算都算不来的,这是佛祖的意思,不吃不行的。”柳局长推辞着早转到车那边,住持尼差点儿扑到车后箱上。只见她一个鹞子翻身轻旋一下到了柳局长面前,把个僧袍舞得像杨丽萍的孔雀裙。也许女性特别能体会女性的真情,柳局长着实感动地接过了橘子。
车子已走出很远了,还见住持尼依依惜别地在那里招手。柳局长回首望望说:“对出家人也要体现政府的温暖,你关心她、保护她,她自然感谢你。特别是县里给修了这条路,他们更是感激。凤凰山那边也是这样做的,庙是被茶场占了,县里领导亲自决定拨款让茶场搬迁了。县里这么重视,我的宗教工作还能不做好吗?”我忖着,原来在这人神际会的世外之地,也是离不开好政府、好领导、好干部的。一边想着一边跟柳局长走向青峰寺。
大悟的青峰寺与随州闻名于世的曾乙侯墓在同一地脉上,隔着京广铁路东西遥望,这一带有着神厚的文化积淀。春秋时楚文化的发达,在文学形式和文学成就的某些方面甚至超过了最发达的中原文化。这种高度发达的历史文化,也会泽被后人以不竭的涵养。以至今日,当今大诗家林从龙先生从孝感讲课回来对我说,湖北的诗词文化仍有着较高的水平。
青峰寺座落在大别山主峰南麓的一处簸箕形山坳里,如风水先生常说的那种太师椅地势,左青龙、右白虎的有很多说道。按当地人的说法,寺后幽深的大山里至少有三十六个神话、七十二个故事、一百零八个传说。一道道云烟氤氲深谷,让人望而生奇、望而生趣,那里发生过什么事儿?我想,一定有不少探险寻幽的人在寻找。
远远望去,山门耸立,大殿巍峨,青峰寺一副大家气派。“这里的规模是比较大的”,柳局长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显然,尽管宗教不是我们要大力发展的事业,这里仍体现着她工作上的事业心。我们入得寺来先在弥勒殿拜了笑脸和尚,当柳局长一如既往地从自己口袋里掏功德钱时,寺中僧尼闻讯蜂拥而至,亲热地把她围在中间。
住持僧一边穿戴着、一边匆匆赶来。这是个大块头的和尚,扁平略长的方脸上架着金边眼镜,温文尔雅颇有书卷气,是不是哪个博士又从哪个名牌大学的校门径直入了佛门?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已经有了先例。他神情严肃不苟言笑,总以极简练的答话应对,目光也总从眼镜后面斜视,一副弃世傲俗的样子。我猜想他出家的因由一定很特殊,不由对他的言谈特别重视。他说:“我这‘大雄宝殿’匾额是赵朴初题的字,山门上‘青峰寺’是启功题的字。”我凝视良久,问赵老、启老生前可曾来过青峰寺。他只含糊地说:“赵老生前在全国寺院到处题词,乐此不疲”,余皆不答;稍迟又补充道,字是本焕老和尚转来的,他与赵老的关系可想而知,本老是我的一字师”,余又不答。我知道,这种欲盖弥彰的说法经不起问,如今都在利用名人效应搞宣传,寺院也赶起了潮流。比如,还未到灵山寺,就远远地见巨大的朱元璋塑像矗立山巅。这原本是俗理使然、乃凡心所致,可说是对世外清净之地的污染。我以为四大皆空的佛是不需要的,可寺院却乐于接受相伴相生。
现实残酷,经济法则一般评价为:最可敬的是挣钱、最可怜的是要钱、最可亲的是给钱、最可悲的是无钱、最可惜的是扔钱。这同样适用于寺院,佛不食人间烟火,僧不能不食人间烟火。因此,存在就是合理、存在就是有理、存在就是道理。即便是宗教也有个根本性问题,那就是吃饭;还想吃的好一点,那就得发展。所以,经济这个本不相关的概念也成了宗教的影子。既然和经济相联系,就不能不受其规律所支配,广告效应当然是要追求的了;而名人,一定意义上就是广告的代名词。这就无怪乎不论是僧、是俗,见了赵老、启老的字皆如鹜趋之了。
名人注定成为市场的玩偶,但不同名人的态度是不一样的。政治名人以其极度的深沉,只乐于视察、讲话、剪彩这类表浮的显贵活动,要舍身下水?难啦。而文化名人则不同,赵老在佛界且不说了,如学界景仰的启老,因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赵沨逝世,夫人吴老嘱我写《祭》、嘱启老书丹,而有良晤,因知他一些感人事迹:他见到摆卖冒他名的书法作品,径直认下说“是我写的”,以极寛厚的态度予以包容。都似这样,国家版权法律大可不必要了,那市场经济岂不乱套?启老既不“法律”也不“经济”,他舍弃自己的权利完全是体谅那些人谋生不易,其善虽佛难比。听说哪个寺院有供假佛的吗?连佛祖不能忍的启老都忍了,可见其慈悲大矣。所以,这“青峰寺”三个字无论是怎么来的,都应视为启老的真迹。
文化名人的可贵可爱,总在于做学问的博大精深和做人的简单善良;文化名人的可悲可怜,总在于对自己的清高自持和对利益的淡漠无趣。他们总是不计得失的甘为人梯,付出了无数知识后,如挤干奶汁的牛踡在栏的一角嚼草。如当今大诗家林从龙,年八十余仍坐在那张七十年代的旧折叠桌前改诗、培养诗人。他们这样赤诚地奉献着自己如血的知识,直到流尽死去。于是,文化成了经济的翅膀。难怪一般搞经济发展的人,总先想到利用文化名人,何况这位出身不凡的和尚呢!和尚向深山望了一眼,我也向深山望了一眼,深山的神秘被神秘的和尚加深了许多。噢,那里数十处景点还有更多的文化名人胜迹,没准是林从龙的楹联、马鹤凌的诗,葛景春的评说、乔凤鸣的字?
“经济上的理儿总是相通的”,魏俊武说着又重温了他前面随着唾沫星子喷了一地的龙潭湖旅游开发设想。我再次看了看他那张憨厚朴实的脸,依然是那样的扁平无奇,可他的思想却极其活跃,这时的话里又丰富了许多内容,莫非也对这和尚有所琢磨?
路过一个集镇时,人头攒动车不得行,腊月里乡间贸易火得不得了。尽管一笔生意交易额可能小到几元钱,交易目的也仅在于过个热闹春节或稍长一点打算,但车堵其间,充耳呼买叫卖的喊声和满眼斤斤两两的计较,已颇见大悟人行商坐贾的热情和精买巧卖的聪明,他们中能有数千个魏俊武。外省人俗称这里的人是“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足见对他们的智慧和勤奋评价之高。炎帝的智慧和务实精神是中华先帝中最突出的,做为后代的大悟人可能较多地继承了这些优点。这里有一群九头鸟,是大悟给我的极深印象。
乡间路上满是东来西往的行人,一些穿着讲究的人提囊携袋走向村庄,大约是在外工作回家过年的;更有几个秀发飘逸的女孩,细腰一扭一摆,长腿一拉一拽的走在其间,好像是大地方回家探亲的,大悟人在城乡之间显得异常活跃。临村路段,有农家鲜艳夺目的被单,远远晾在树林间;一只娇巧的西施犬在树旁转了几个圈,然后翘起尾巴,一位老农牵着项索、极其欣赏地看着它拉屎,其爱抚之意一点儿也不逊色于城里的贵妇。一个历来被认为是只属于贵族的西施犬,一个历来被认为是绝没有情调的庄稼汉,我费力地想把这两个不相及的概念拼合成一个新的生活理念,但一时难以办到。不过,西施犬和老农的亲密现实,使我不能不认识到,变了!伺候西施犬,需要老农革新他的生活观念,还需要不差的经济实力。尽管他和它还不那么协调自然,也足以说明某些社会观念和意识的更新,而我们是否已随势顺变了呢?这是大悟给我的临别思考。
赠别
车上了高速公路,大悟远去了。真希望能再来,看看柳局长和她的寺院僧尼,看看魏俊武和他的旅游开发,看看西施犬和它的庄稼老汉,还有乡间小路上一拉一拽的大长腿。
(图片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