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一夜思亲到天明             

          作者：邸萍                   

   世间文字千千万，唯有情字最伤人!原以为这“情”是动人心弦的爱情，原来这“情”只是一个人年少时被陪伴的普普通通的日常。却似一坛精酿的老酒，只是用时光做引，在心里发酵，历久弥新愈醇且回味悠长在渐行渐远的人生百味……

   如果可以借一剪时光重温那老酒，我愿跨那万水千山历那千辛万苦经那九九八十一难，只是我该向谁借……

   您像极了曹公笔下慈祥和善贵气又慧智的贾府老太君的扮演者李婷，从容貌到气度到神韵……

   儿时的记忆那么浅，浅到我只能从您及腰的长发记起。早上，我都静静的待在您身侧，慢看您对着菱花镜将那三千烦恼丝一缕缕交错扭转回旋盘成一个精美的发髻，再斜插一支精雕银簪，简约不简单的低调中又似张扬着丝丝大气。每天如此，以致有段时间您胳膊疼不能梳头，不用您教，我便能完美承担起为您日日挽发髻的活计。过了多少年，您逢人便夸我孝顺赞我手巧。后来您的秀发被斗转星移悄悄偷走，您便挽好发髻后先罩一层黑丝网，再用簪子固定。再后来，华发盈头且日渐疏落，您便索性剪成齐耳短发，头发散乱开来，更添了几分沧桑……窗间过马会掳走一个人的青春年华，却掳不走一个人的静致心思。但那刻，我还是好恨岁月无情！

   儿时的记忆又那么深，深到我自从有了记忆便铭记到这不惑之年。 您还是每天坐在夕阳下的余光里温情盈面挽着青丝髻的年轻老太太，幼小的我还乖巧的偎在您暖暖的怀里，听您讲那古怪志异的传说。讲完一个，贪心的我总不罢休，一边撒娇一边耍赖，总要缠着您再讲两个才罢。每一次，您都盈盈地笑着一边和我讨价还价一边又不断满足着我的贪欲。您讲的惟妙惟肖，每每临暮我便吓得不敢出门，更不敢一个人在家，总害怕会从窗外、从床下出来一个黑面獠牙的恶鬼……但每天却又再乐此不疲的缠着您讲新的故事。您就像一座挖不完宝藏，里面稀奇古怪的故事多的我望穿秋水也望不到尽头。那些故事从您的口中略过我聚精会神的耳朵又慢慢浸润到我的心底，凝成这永不褪色的记忆。年岁渐长，我上了学，识了字，读到《山海经》，方知原来您给我讲的并不是只为了哄我自己胡诌的故事，而是悠悠历史长河中恒久流传的上古神话！

   夜凉如水，月行未央。我早就是别人眼中的大姑娘，还是偎在您的怀里，高兴了就搂着您的脖子，在您映满岁月的脸上一通乱亲。在旁人艳羡的调笑里，我放肆又傲娇到不屑一顾，您总是慈祥又温和的浅笑着向人解释：你看看她就是这样……您一直都是微笑温和的模样。即使调皮的我偷了舅舅的毛笔沾了墨给您画眉毛，您也盈盈笑着乖乖配合我纵容我的无理取闹。画好后，我一边“命令”您不许动，一边嬉闹着取了镜子让您看。对镜双双互视，祖孙一通大笑。您一边自言自语的喃喃“你看看你给我画的，你看你给我画的……”，一边在我的余笑未息中兀自踱着细碎的步子去洗脸。您煮的地瓜总是格外甜糯。即使吃不了，也要先霸占许多。大的、顺眼的，悉数被我抢过来，摆在面前，一字排开……那样静美又安然从容的日子就这样珠流璧转在我无忧的岁月！

  焚一袭香，静看烟丝氤氲之息九曲回旋又扶摇直上……我的思绪也跟着一线烟丝飘渺婉转间回到了儿时！每至端午，您都会连夜裁制的一个艾叶香囊给我佩戴，香囊两面有您彩线手绘的精美绣花，底端配有裁剪整齐流光水滑的流苏穗儿，相得益彰中透着精巧雅致！年年都有，岁岁都是不同的花色。每每都会引来小伙伴们争相围观时羡慕的眼神……在那个物质还匮乏的年代，有这样玲珑心思的姥姥，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只是那时年少不知惜。年年得，年年丢。不知姥姥真的会老，不知自己会长大，不知岁月一去不回头！如果岁月可以回转，我一定好好珍藏。那不仅仅是一个香囊，更是一段疼爱在身艾香浮动的天真烂漫的岁月，还是一份夜灯下姥姥一针一线密密缝的百转千回的无价亲情……浓浓的艾香，浸满我通身，润透我的衣衫，一重重叠落在我心头。“悠悠艾草香，绵绵情意长。记得配香囊，佑你永安康”。您给的香囊我并没有丢失在时间的流，它们早已在我心里安了家，它们一直都住在我的心里！

  总以为岁月很长，长的可以让人肆意挥霍，却原来瞬间便是一个人的沧海桑田，刹那便是一个人的天崩地裂。朝夕间我已至不惑之年，而您早已是华发满头的耄耋老者。

  上天总会为了成全一些缘而造就很多巧合，就像为了成全您与我的祖孙缘，就安排两家比邻而居。于是我的童年时光多半就落在了您的眼前身后，落在了您温暖的怀里，落在了您缤纷的故事里，落在了您精巧的香囊里，落在了您厚重的疼爱里……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此刻我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深意。不仅会温暖相伴相行的日子，更会温暖一个人的记忆，温暖一个人余生的岁月。经久回响，岁久弥深，您逝去在时光里，却永远留在我一世的心里。 如果有来世，我再也不要与您做祖孙，不是我后悔，而是因为长大后，我自己也有了孩子，方体会到那样悉心照抚一个孩子成长有多么让人心力交瘁。而这一世兰因絮果中您给的深情厚爱便足慰我生生世世。

   那么多年在外求学和远居的日子里，您就默默潜藏在我心里。多次提笔，万千情思激荡盈心至堵心塞心，不成一言，难成一句。今夜昏灯斜影，四十一年的日日夜夜点点滴滴凝集笔端一气呵成！却是在您与我告别的时候！“生离死别最堪伤，每话令人欲断肠”。缘哪！让人痛彻！您近年的光景一年不似一年，我只是自欺欺人的不想承认，不想相信。

   起始，每位母亲都应是因为疼惜自己女儿的缘故，才格外疼爱自己外孙女的吧。只是疼爱着疼爱着，便不再是因为其它，便成了真的疼爱，更甚至后来者居上。您对我也应该是如此吧。曾几何时，那个挽着青丝发髻忙碌在炉灶间的小脚老太太成了拐棍儿在侧，只能在门口和同龄人晒太阳的华发老人。每次归家，都迈着蹒跚的步子早早在街口遥望的姥姥，那个把糕点一直给我留到已经发霉而歉意迎面的姥姥，那个老成老小孩偷偷硬塞给我钱还嘟囔着嫌钱不多的姥姥…… 分明是浓浓的感动，此刻却让我心痛到翻江倒海。爱你的人总是嫌给的不够多 ！

   那些曾经那么平凡普通的日子，现在想起都是那么令我回味无穷；那些曾经那么平凡普通的物件，现在忆起都是那么让我心潮澎湃；那个世间那么平凡普通的小脚老太太，在我一世的心里情深意切到那么与众不同！

   清明的五彩鸡蛋，端午的精美香囊，中秋的焚香赏月，盛夏的炒米解暑汤，古色古香的盘扣汗衫，繁琐娇美的发髻……后来我才知道，这便是现在追求情调的人所谓的仪式感。而您，一早便给了我生活的情趣。如今我也给孩子讲您曾经给我讲过的故事，携他一起春赏百花秋观月夏沐凉风冬看雪，一起共迎朝霞同送暮阳，一起聆听泠泠七弦千万语，既可诉心又可怡心还可述情……

  每每困厄难当，似始终有一种力量将我救赎。以前总不知为何，此刻却豁然开朗。无需攀附，无需艳羡，如您一样淡然从容的静静行走在时光的日出日落，默默做好该做的事情，在阅己越己悦己中诗意生活，便是最好的人生！

“谢了荼蘼春事休。无多花片子，缀枝头。”春临暮，夏将至，转眼便是七月七日七巧节，只是我再也迎不到那个让十几桌亲朋齐聚欢聚的盛日。那天，是您的生日。

    生于虎年；2022，又是虎年。我挚爱的姥姥，厚爱我的姥姥，狠心与我长别，遗我独守那份不败的岁月！而我，心中无怨，只在锥心噬骨般的痛里感恩您给过我四十一年的长情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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