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篇小说-稻花香,稻穗黄
熊攀 著
第106章 帘卷西风
这天傍晚,天渐渐阴沉起来。坎家顺靠在病房的床上想着心事……她原本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孩,现在自己又旧病复发,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为严重,加之服装厂出了这么大的事,李好也不在身边,她感觉十分的孤寂与难过。如果不是有二哥和家和弟弟时不时帮衬自己,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得下去。
病房朝西边窗户上的窗帘,在北风的侵扰下,时卷时舒。她下床走到窗边,向窗外远处凝望,但见一片萧瑟的景象,她似乎有些触景生情,心里又悲摧起来。
“咚咚咚”,病房的门被敲了三下。她转身一看,只见庞友清提着饭盒,走进病房。他呵呵笑说,“家顺,叔叔给你送饭来了。”
“庞叔叔,您怎么来了?”坎家顺一扫所有的不快,惊喜地问道。
庞友清将饭盒放在门边后的桌子上,然后打开饭盒,端出饭菜说,“听家和说你生病住院了,李好又不在你身边,你阿姨给你做了鲫鱼汤、鱼香肉丝、青炒山药。叔叔给你送过来了,还不知合不合你口味。”他端着一小瓷碗鲫鱼汤,走到床头旁的矮椅上坐下,“来,叔叔喂你喝,天有点凉了,趁热喝一碗。”
坎家顺见他一脸热忱,激动地张开嘴,边喝边说,“庞叔叔,您和阿姨真好!这鲫鱼汤好好喝呀,饭菜也很香的。”
“是吗?你喜欢啊?让你阿姨天天给你做,保你出院后啊,长得又红润又漂亮。你说好不好?”
“庞叔叔,好是好……可我担心把您和阿姨累坏了,就对不起您,还有愧于阿姨和玉冰姐。”
庞友清拿着汤匙又喂上一口,“不会的。前些年,他们三个孩子都上学念书,那才叫忙啊累的。叔叔和你阿姨,又要送他们上学,又是上班,还要赶着做饭忙家务的。不过,累归累,累得值。现在他们翅膀硬了,都飞走了,叔叔和你阿姨看见你和家和,就像见到他们一样。”
坎家顺感激地点着头,张开嘴,将一块鲫鱼肉抿入嘴里,边吃边问,“庞叔叔,您……心里还怨我二哥吗?”
庞友清看着她,仍旧一口一口地喂汤。“早就不怨了。”他继续喂她,直到她喝完鱼汤。
庞友清转身又端过一碗饭菜,拿过筷子,开始喂饭,“其实,我和你阿姨挺喜欢你二哥的。几个孩子也一样,特别是玉聪这孩子,现在一谈起他,依然佩服得不得了。听说他现在在一中干得很不错,我和你阿姨也很高兴。”
坎家顺听着他说的话,心里感觉特别温暖。她边吃着饭菜边说,“庞叔叔,您和阿姨,还有玉冰姐姐,都是宽宏大量、心地善良的人,我觉得我、我二哥,还有家和,能有幸结识您一家人,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份。叔叔,谢谢您。”
庞友清微微一笑,“你这孩子啊,真是客气!我们呀,都快成一家人了。”他边说边给她喂饭。
“庞叔叔。”她边吃边说,“还是我在十二岁住院的时候,我伯伯像您这样喂过我吃饭。这么多年来,这是我吃得最香的一顿饭。谢谢您!”
“家顺啊,如果你喜欢,这段时间,让叔叔天天这样喂你。等到李好回来,就让他喂你,直到你病好了。好不好?“
坎家顺听了眼里噙着泪花,幸福地点了点头,“谢谢庞叔叔!”
太阳落山了,约摸八九点中的样子,川江一中校园里,灯火通明,万籁无声。办公楼四楼副校长办公室内,坎家福正坐在办公桌前聚精会神地批改作业。曾美玲气呼呼地进入办公室,大声说,“哼!你拿了家里存折,取钱给家顺交住院费了?”
坎家福见她怒目而视、盛气凌人的样子,赶紧起身,扶住她的胳膊,小声说,“美玲,你这是干什么?这里是学校,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你先回家去啊。”
曾美玲用力将胳膊抽开一甩,气呼呼地说,“我不!我要你现在说清楚,把存折给我拿出来。”
坎家福扶起她的胳膊,低声说,“你咋咋乎乎干什么?让人听见了,还不说你像头母老虎?这样对你不好,对我也不好。你先回……”
“我母老虎?”曾美玲打断他的话,大声说,“你什么时候怕过我这母老虎?我整天起早贪黑,一心一意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你倒好,为了你那妹妹,把整个家当都拿出去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你心里还有这个家?还有两个孩子?”
曾美玲的吵闹声招来一些办公的老师,副校长刘勇强听见声音也赶了过来。
坎家福拽起她胳膊往外走,“你看,我说你打扰大家工作了不是?先回去,有事我们回家好好说。”
“我就要当大家面说,让大家评评理。”曾美玲扭头看着围过来的老师,“我们好不容易积攒几万块钱,他偷偷拿去全给他妹妹看病。我看这日子真没法过了我……”
刘校长向两名女老师使了使眼色,两人立刻上前扶住她。刘校长也上前劝说,“美玲啊,消消气,消消气啊!这钱呢,去了还有回的。把夫妻俩的感情伤了,那可得不值得。钰馨和钰龙在家吧?我看你先回去,什么事呢,夫妻俩再好好商量。”
“就三天,必须把这钱补上存折。不然,我跟你没完。”说完,曾美玲挣脱两人,抹了把泪眼,转身向楼下跑去。
众人见她离去,也纷纷离开返回各自的办公室。坎家福满脸沮丧,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在办公椅上,低着头,两手伸向头发间。
刘勇强随他进屋,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劝他,“坎校长,头脑要冷静!回家后千万别和她硬着来啊!”随后,他走出办公室。
晚上,坎家福回到家里一进门,只见客厅里一片狼籍,桌椅板凳被掀了个底朝天,茶瓶、茶杯的碎片散落一地,电视机摔倒在地,电动汽车等也翻仰在地。姐弟俩一边哭泣着,一边试图清理“战场”。两人见爸爸回来,泪水涮涮地往下流,间歇式地发出哭声。
坎家福走到卧室门口,大声喊,“曾美玲,你疯了?”
曾美玲从房间跳出来,右手指指着他凶狠地说,“我是疯了!我是被你逼疯了?”说完,她两掌猛地将他向前一推。
“妈妈!”坎钰馨望着她大喊一声,“你叫我好害怕。你们不要吵了。”
坎钰龙哭泣着睨了两人一眼。
坎家福见了,赶紧上前蹲下身子,扶了扶两孩子的肩膀说,“钰馨、钰龙。我们不哭,我们不害怕。”然后,他用衣袖给两人擦拭脸上的泪水。
坎钰龙边哭边说,“妈妈把电动汽车、我们的学习机都摔坏了。”他哼哼唧唧哭着,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坎钰馨抽泣着说,“爸爸,你不要和妈妈吵架。”
坎家福将两孩子撸进怀里,将脸往两人脸上贴了贴说,“爸爸不吵架。”他看着地上的电动小汽车,拿起来看了看说,“钰龙,这车还能修好。等明天放学了,爸爸和你一起修,把这汽车呀、电视机呀,还有‘小霸王学习机都修好,我们再一起玩,你说好不好呀?”
坎钰龙抽泣着点点头。
坎家福安顿好俩孩子睡觉,然后回到客厅。他将桌椅板凳、电视机、游戏机等从地上搬起放正,再拿过撮箕和扫帚,将开水瓶、茶杯的碎片扫进撮箕里,然后,连同扫帚一起放在靠门的边上。
曾美玲呜咽着自言自语,“我一心为了这个家,省吃俭用,可你倒好,每月就赚那几百块钱,为了帮妹妹把整个家当都拿去帮?这日子没法过了。”
坎家福不解地使劲瞪了她一眼。曾美玲见了,起身抱他的肩使劲摇晃着,“你瞪什么眼?你太伤人心了你?”
坎家福将她的两手掰开,强压心中的火说,“孩子们休息了,我答应过他们,不和你吵架的。”随后他走进厨房,提起炉灶上的开水壶进入卫生间,倒水声、漱洗声这一刻格外清晰。
坎家福从卫生间出来,轻轻地打开两孩子的房间,走进去看了看,儿子已经睡着了。
坎钰馨望着他轻声喊,“爸爸。”
坎家福坐到她床沿边上,向她“嘘”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乖女儿,好好睡觉了。”他边说边将双掌合在一起,将头放在掌背,做了个睡觉的姿势。
坎钰馨微微一笑,闭上眼睛。坎家福将两床的被子向孩子周身拢了拢,然后走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随后,他穿上棉衣棉裤,换上布靴,眼睛看着别处说,“今晚我去照顾家顺,明早回来。”随后,他打开客厅门径直向外走去。
曾美玲愤愤地站起身,手指向门,“你去,你去了就别再回来。”她坐躺到沙发上,心情更加沮丧。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保护自己的劳动所得,这有错吗?为什么家福总不能站在她的立场想问题?为什么他总不能理解自己一番苦心?自己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两个孩子,这有错吗?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算对?
她起身走到客厅放电话机凳子,拿起话筒拨了一串数字。电话通了。
曾美玲说,“伯伯,我是美玲。”
电话那头坎耘昌的声音,“美玲啊,怎还没睡?是不是有事啊?”
曾美玲顿时哭出声来,“伯伯,这日子没法过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美玲,别急。是不是家福又犯横了。你让他接电话,伯伯给你作主。”
“他不在家。家顺病了,他去了医院。”
“家顺病了?美玲,家顺病的严不严重啊?”
“伯伯,家顺病得重不重我不知道,反正我现在都快疯了?”她呜咽着,“您说,我们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了几万块钱。他倒好,一下子全取出来,替家顺交了住院费?这不是拿我们的身家性命,去换他妹妹的命吗?”
“美玲,伯伯知道,你心疼你们积攒的钱,可家福是心疼他妹妹的命。如果家顺厂里不是发生那件事,如果家顺现在没有难处,家福也不用这么倾尽全力去帮她。这钱去了还能挣,可他妹妹的病耽搁了,他会后悔一辈子。钱,家顺他们会还你们的,别闹得鸡犬不宁,大家都不安生。对了,钰馨钰龙睡了没有?”
曾美玲听公爹这么一说,心情更加沮丧。公爹一直以来都是处处维护她,帮她说话的;自己打这通电话,也是希望公爹能体谅自己,宽慰自己。可没想到,公爹这回居然替家福说话。她想着想着,好一会忘了应话。
“喂,喂。美玲,美玲……”
她回过神来,“哦,伯伯。钰馨钰龙都睡了。”
“那好。美玲,你也别多想了,早点休息。伯伯挂了。”
电话里响起一阵嘟嘟的声音。曾美玲愣了半天,怅然若失地放下话筒。
坎家小卖部靠店铺的房间里,窗外的西风呼呼作响,窗户上的窗帘随风起舞。坎耘昌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却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美玲在电话里暴跳如雷的声音:“我们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了几万块钱,他倒好,一下子全取出来,替家顺交了住院费?这不是拿我们的身家性命,去换他妹妹的命吗?这日子没法过了……”
家福这孩子打小为父的是再了解不过。自小这个儿子就最懂事,凡事儿哪怕自己吃点亏,受些屈,也要替父母着想,替他人着想,心性儿像极了他母亲。前几个月,自己的妹妹摊上了大事,一大笔钱被人卷走,魂儿没定下来,又摊上了这病,自然是没钱治病了。家福拿存折取钱给妹妹治病,这在他来看来是理所当然,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可美玲说的也是事实啊。两小口成家虽有四五年,家福一月就那几百块钱的工资,美玲也刚开了那家书屋,进帐是有一天没一天的,还有两个可爱的孙儿要养育,攒下几万块钱也不容易。现在为这事,依美玲的个性,小两口一定吵得不可开交。哎,小两口吵架,一定苦了那两个可爱的孙儿了。
他胡思乱想着,忽地又想到了女儿的病。他自言自语:家顺这女儿太可怜了,病了十好几年了,住院治疗也好多回了,却一直都没能断根。他翻了个身,又响起妻子柯蓉芳临终前托付的话:家顺这孩子的病拖得越久,越难治的,要抓紧治才行……要抓紧治才行。
坎耘昌从床上坐起身来。他匆匆披上棉衣下床,打开房间的电灯开关,然后走到衣柜旁。他抽开柜子的抽屉,拿出一串钥匙,找到其中的一把,将衣柜上面的门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木盒子,又拿出一把小钥匙,将那木盒子上的小锁打开,然后从木盒子里拿出一叠百元的钞票,放到一块灰格子布手绢里。他将手绢的四周叠起,放到枕头边上,再回到床上。
第二天黎明,他便起床穿一身旧衣服,洗漱完毕,然后头戴一旧棉绒帽,背上一旧书包,锁上小卖店门,手持手电筒,早早地从家里出发,朝去县城的方向走去。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熊攀,男,出生于1966年,湖北汉川人。大学毕业后先后担任中学语文教师,市委组织部干部、市委党校副校长。先后在《青年文学家》《蒲阳花》《当代作家》《光明网》《湖北日报》《首都头条》及新媒体上发表多篇报告文学、散文及小说。其中短篇小说《飘逸的长发》获2021年度《当代作家》年度文学作品一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