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广义叙述学 (一)
多余的深冬
时光
里,这前前后后、并不多余的人们。骨牌错落,
核酸检测。
大团大团的雪花,快速
在低空中四散开它尚未凝结的自身。
二〇二二年一月二十六日
广义叙述学 (二)
日常效用总是漫长中逐渐匮乏。毛笔
缓缓停滞下来。不可窥破的
“十分钟”前,
“她”数日子,红色的“宣纸”掉到地上。“它”上面
能够查找出“社交名媛”出生之初
毛茸茸、湿湿的
满脸褶皱?
要数年后,“她”才会被强塞进“童年”、
棕榈树、意味深长的“幻想”,但现在一切尚以未知的“第一人称”
为由,向你冲着
“甜、美”的笑。“精神”说:一开始我根本做不到,
无论调制红酒,
还是白酒。
二〇二二年一月十三日
广义叙述学 (三)
交叉中
越缠越远,仿佛彼此都还在相爱。勒紧在人行道上。人行道伸出长脖子。符
号1;符号3;
符号2;符号5;符号
4:如果一把推到……
后,重来:文本比赛!先到不许先得;先出门
然后先飞。吃毛栗子。
是雨中的成长。一记委屈的耳光。隔壁人家的婚礼
正进行,忽然爆出一阵哄笑。
你低声说:
“都在广泛地发酵,
大的符号,中的符号和小的符号;多余的年末时光。”
二〇二二年一月十三日
广义叙述学 (四)
无尽深
里,飞出鸟儿。相继拽出波菜叶、午夜剧场、蹄铁,和正在打嗝的月亮。
(万物互联,一物可毫不复杂地证明为
另一物的食物)
刚开走的搅拌机,忽然转回,
水泥倾倒出
月光下的工地。广场正中央,鸟与风筝一起高调地飞。
路边翻滚的笑,像气球,又像液体
涂在扁平的广告牌上。
二〇二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广义叙述学 (五)
无法更改一日的三餐,更无法更改我和你
姓氏的基本笔顺。翻新的哲学
指引出的方向,
普通的步履容易无所适从。
总有一些生活终将以“无生命”的面目呈现,如微颤的柳枝、采购来的红枣与荞麦面,
以及“食为先”大酒店的年终夜宴。
二〇二二年一月二十七日
广义叙述学 (六)
电梯嗡声落下。
又很自然地嗡声上去,到四楼,吐出
一摞空纸盒子。
七楼,盥洗台前,有人正哗啦啦地洗手,手心和手背同时碰撞
急促的液体。设若
洗手的动作猛地停顿下来,
意指什么?
他甩了甩手,冲我“无目的”地笑了一下。明显
处于过度消费中的自来水,
没事人一样,
流淌在狭小的基础
现实中,根本不理会电梯近乎无趣的上和下,扭头
冲进弯弯扭扭的下水道。
二〇二二年一月二十七日
广义叙述学 (七)
先拆解,再继续封装。来一听一九八〇年代
轻飘得掐的出水的爱情,再来
两场争吵,三张电影票,几饼傍晚时分乡镇电影院散场后疏松的人影-——籍此
可以对抗精神作为“物质”
本质上的陈旧?显然不一定。昨晚预报的暴雪
犹如一场意外撤销的赌债,
并不能让所有无法拒绝地深陷“今天”的人都感到放心。
二〇二二年一月二十八日
广义叙述学 (八)
“日月不曾伤往事,江山浩荡
入新年。”①今日出门,举目所见,手工制作中之“年”,
家家都自认为成分合乎道理地足够复杂,
比如当中可能会有程集的条子,吴山的贡鹅,以及巢湖的银鱼和白丝鱼,等等。
微信问候
逐渐圆熟:
祝阖家除夕快乐,新年吉祥。
然而雪花并不飘,商店
并不打烊;
我和空座椅谈起“故乡”,地铁车厢单调的空调迎合着,也并不疲态。
二〇二二年一月三十一日,除夕
①沈天鸿撰。
广义叙述学 (九)
小鞭炮炸响在门外,
拉扯衣襟诱惑你出门。是要去哪里?是要去偷“年”。
“年”又不能吃,“年”又搬不动,
枉费流量和流水。
小鞭炮炸响在门外,来了仨城管。
他们干什么?他们要捉“年”。“年”又不是你,“年”又看不清,
“年”不是东西。
小鞭炮,莫暴躁,“年”更不会是你个小鞭炮,
前“年”小老鼠,明“年”小老虎,
“年”已不用偷,
待到今晚十点十八分,你去手机上,
逐一拼手气,和“鼠”、“牛”、“虎”,用五“福”。
二〇二二年一月三十一日,除夕
广义叙述学 (十)
在雪后,显然早已败坏的芭蕉,如“通俗心理学”,
颜色不自觉地松散开来。
伦理的
丰县、福贡县、东海县……反反复复
裹卷,无处不在。
——所谓“无处不在”,是指“立春”后第五日,我和小龙路过“清溪小镇”,
谈及即将到来的“退休”,
那一蓬曾让渡出生机的芭蕉枯立门前。它旁边
盘栽中的“腊梅花”,
开得不坚定。
二〇二二年二月十二日
广义叙述学 (十一)
当普遍的哲学感冒
习惯性地侵扰你,分蘖“类同化”的嫩秧苗,却又指令生长出各自的“岁月”和“时代”,你说,
当中冒出几个善于自我吹嘘的
人,有何奇怪?
“经历”中,你不断后退,
一再否认安徽大剧院广场上安放的巨幅电子广告牌
正暗中滴淌“细致”的情欲——
是“绵绵”春雨,
洒在停车场中央。“你”看见有人从“广告牌里面”推开一辆红色跑车右侧的车门。
二〇二二年二月十二日
广义叙述学 (十二)
那个面相不够善的
瘦矮个子,急呼呼,边走,嘴里边咒骂,
边“顺手”猛地推倒散落在人行道边的“共享单车”,仿佛有仇。
约莫七十岁上下,却仿佛依然年轻。那时
大街上肯定没有
“共享单车”。那么面对“厂长”“主任”,或者自家的女人,
他也曾
这样暴躁吗?
二〇二二年二月十三日
广义叙述学 (十三)
“现在”坍塌为三十一乘以二十八再乘以二十八的仿木质
盒子形状的灰褐色空间。
里面的味道,
任何书都自以为已经尽“言”。这混合的“香”,焚烧过后的淡淡尸臭,遮掩不住地泄露出来。
你摇晃了一下。
你知道过去的“他”,或者“她”,
都曾大同小异地
被迫背负过一小截的人间。
二〇二二年二月十四日
广义叙述学 (十四)
崭新的“《平安经》”,
开始飞快“数据化”:你姓王,你姓小花,你姓董,你们都想姓……意,穿西服但不打领带
的诗……意,警惕中四处走动,
在江苏省丰县的董集村口。精装的正月
包装盒,正被拆开来,
随手乱扔。
“《平安经》,绝妙的好诗……集子,销得挺不错吧?”你笑呵呵问,
斜靠在张贴闪烁蓝色
荧光的“通告”的乡村电线杆后面。
二〇二二年二月二十一日
广义叙述学 (十五)
从小花梅开始叙述是可耻的。我说的是
从“合肥植物园”
开始,“春风”
也将有它短暂的廉价之美——
门票十元钱一张,凭此
可合法占领满园的花梅
数小时。
红的花梅。嫩黄的花梅。青白的花梅……仿佛凌空有一场霹雳般的爆破,旋转过后,
硬生生
挤出了一树树梅花。
二〇二二年二月二十五日
广义叙述学 (十六)
钢铁的噪音
锃亮。硝烟中金属独有的天然腥味……从亚速营、基辅飘到徐州市,
辽阔,又幻若什么都未曾发生。
日光
倾泻进街道
的雨水中。一切都还将发芽吗?当递给我一支“春天”牌香烟,
在上午会议的间隙里。
二〇二二年二月二十八日
广义叙述学 (十七)
昔我吃烤串,月下微信、月上柳梢头。
今我来,
高铁“嚯”,人群嚷,
掠出二站台。车厢欢腾如狭长的老式社会。
待吞噬后
再出车厢。
二〇二二年三月一日
广义叙述学 (十八)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唐】陈陶:《陇西行四首·其二》
零知识足以证明:
骨头与血,雪景与坦克冲撞的街市,
都是空空的实体。
边界会流淌,熔岩般模糊不清,期待你改籍“归化”。
奔跑的大腿被流弹
击中,臀部剧烈扭缩,露出亢奋的“抒情”——咿呀呀,我有轻飘如雪花的父母、妻子和孩童,
存在于热烈的字母当中。
二〇二二年三月二日
广义叙述学 (十九)
在收窄的光线下方,
他穿着松松垮垮的T恤,神秘地说:“我要把你制作成
‘数据人’,发射到太空中,
得永恒。”
“为遨游,还是为收藏?是否从今往后
无需直立行走;跟随
其后的种种“商品”,也可直接等同儿戏?”
“‘你’从不去认识‘你’
之不可复制……”——普通的时日,先把它们像向日葵籽一样炒熟,
然后播种下去。
二〇二二年三月五日
广义叙述学 (二十)
“雪崩”公司已经官宣。他们制作出的乌/克兰,泥沼、硝烟、行进中的坦克车队,清晰可见,足有整整十天的G,正在线上发售,
19.9欧元一份起。
你去竞购吗?
二〇二二年三月五日
广义叙述学 (二十一)
陈旧的“水泥厂”,高炉不再冒烟。县郊,
青山
都倒尽了嗓子。
肥厚的壁腔表面,油腻的出租车、残疾人踩动的三轮招手车、“公务用车”,基本上应有都有
奔来跑去,
说本地的方言。饭局
设在一处不熟悉的地方,气息新鲜得
如同情人般
柔顺的胴体,
仿佛还会深陷各自早年的“茫然”之中。
二〇二二年三月六日
广义叙述学 (二十二)
“此地历史,
因为缺少爱,以及微积分,
所以粗糙。你把酒杯斟满。就说离城不远学苑大厦坐落的黄泥岗,它过去
万千的局促
正因此滋生。”
按照“无穷”去分解,他
改变不了木叶,也提高不了花枝。
月光更不普照
今天的夜宴。
二〇二二年三月六日
广义叙述学 (二十三)
紧贴顶峰公寓,来历不明
的樱花,开得也很“侘寂”。另有一株老得掉渣的本地构树,
站在昔日“省防疫站”
破败的院落当中。(“你扫二维码没有?”)是叫“马冲路”。是逼狭的“艳儿土菜馆”外,阳光
米汤状无声淌过柏油地面。
拐弯是“青年路小学香港街校区”的门口。是一列小学生在吵闹。
没到钟点。
保安隔着75%消毒
酒精,在张望。
二〇二二年三月二十九日
广义叙述学 (二十四)
从“她”不情不愿的奔跑中
不断脱落
出“她”。握笔稚嫩的“她”。撒娇的“她”。沮丧的“她”。胸口也曾微痛的“她”。意气
挥发如一枚钢质子弹正嗖嗖地飞的“她”。
在小区门前突然停下来,弯
腰,系鞋带。落在后面的
一个、一个的“她”,相继绕过“她”,直接扑向夏天的大街。
二〇二二年四月二日
广义叙述学 (二十五)
“自我”有时候也是
繁殖迅速的“病毒”。在口腔的炎症发作中,
出人意料地扔出炸弹——
扔出武装直升机、坦克与“毒刺”、炸毁了的民用油料库,也扔出
人群和正在垮塌的剧院。
迟迟没扔出来,
是淡蓝色口罩。
二〇二二年四月二日
广义叙述学 (二十六)
白炽灯下,当小说主人公如嫩生生的苦艾草
从第三章末尾开始生长,
有谁知道
这也将不过是一场意外
蔓延中并无多大惊喜的重复? 发热的疑虑
彼此黏连,
你开始读不够精准的第四章,
你能够确认社区在进行一场普通的、有关“核酸”的检测。
二〇二二年四月五日
广义叙述学 (二十七)
烽火连三月
——杜甫:《春望》
布查小镇有多遥远,历史
课本就有多遥远。“生之厌倦”环绕我。从未想到“我”会具体
到就在此刻楼下,
析出的那另一个“我”
无非过道上游虫一只。踩踏你的,必定是
“你”自己;湮灭你的,最终证明也只是“你”自己。
混乱自有它的不可叙述。
二〇二二年四月五日
广义叙述学 (二十八)
你三月初三的月亮
从何处沐浴、更衣而来?隔着褚树、梓树和香樟树枝,
无声地舞蹈
中的花瓣,纷落小区的水泥路面。
……光洁的
额头从容地顶着残缺得厉害的“爱”,飞掠,
在半空中。
是今天晚上
我依然能够看到的,稀有的善。
二〇二二年四月五日

木叶,本名王永华,安徽宿松县人,1970年11月出生于含山县。毕业于安徽师范大学,文学硕士。著有诗集《大运》(安徽文艺出版社,2021)、《象:十三辙》(中国书籍出版社,2019)、《我闻如是》(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在铁锚厂》(敦煌文艺出版社,2012)、《流水中发亮的简单心情》(敦煌文艺出版社,2012)等五本,另著有随笔集《<三国演义>诗词赏析》,简、繁体字版分别由大陆的安徽人民出版社(2015)和台湾地区的国家出版社(2016)出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木叶诗风独特,自成一格,有评论家认为创造了新诗的“木叶体”。

2022《南方诗歌》2-3月总目录
“原则诗社”清隐:我在家乡转月亮
包临轩:冬天在外面呢
阿西:我们在浓雾里什么都看不见
茉棉:天黑之前
梁小曼:被放逐的女儿
余小蛮:万物有野生的尊严
姜超:北风的故乡
流泉:另一张面孔是玻璃
柳宗宣:庭院集
赵学成:暴雨将至
古马:太阳的光线几乎生锈了
海男:身体中的流沙在尘埃中闪烁
戴冰:石化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