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清明的一组文字
下 岗 女 工
曾情今天格外开心。以至于看见街上的行人都觉得他们是在微笑。
早上,她碰到自己原来的单位——市航运公司的一位领导,答应把江边的一艘已废弃的趸船租给她们。
这艘趸船是她和几个下岗的姐妹早就看中了的,可以把它改造成一个小型的水上旅馆。
按八间客房算,可以安排十六个床位,每个床每天可以赚三十元。
现在来江城的流动人口猛增。来出差的,来旅游的,能在市里住得起几百元一晚的人毕竟是极少数,大多数人都愿意住一个便宜干净的地方。
何况二层趸船改成的小旅馆就泊在长江边,既有特色又有情调,来住店的客人肯定少不了。
曾情心里喜滋滋地盘算着,她决定去找过去同班组的下岗女工方姐。
方姐跟自己一样,下岗快十年了。
不同的是,自己的老公还有个临时的工作干干,方姐是两口子都没有经济来源,完全靠那点低保生活费艰难度日。
她老公还长年卧病,连药也吃不起。
曾情想了想,决定先回家一趟。
一推开门,她看见饭桌上放着一双新鞋。
旁边还放着女儿写的一张纸条:“妈妈,我给你买了一双新鞋。不贵,四十元。是我用第一个月的薪水买的,你试试,不行的话我再去换。”
曾情穿上一只鞋,两点大滴的水珠落在鞋面上。
这是她禁不住滚落下来的幸福的泪水。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穿过新鞋了。
女儿在家待业了两、三年,卖过报,也擦过鞋。
刚在一家宾馆找了个服务员的工作,就忙着给自己买鞋。
她看了看自己家徒四壁的屋子。最值钱的,就是鞋盒旁边那台要么有图像,要么有声音的黑白电视机。
想到自己工作了二十年,就有一半时间下岗,实在是家境贫寒。
能给方姐拿点什么呢?最后,她从米桶里拿了两筒挂面,还有一把自己家里腌的酸豆角。
方姐也高兴得不得了。
她从家里拿了扫帚和抹布,跟曾情一起到趸船上去搞卫生。
方姐说,你知道唐总为什么肯把这条趸船租给我们吗?
曾情想了一会儿,还是困惑地摇摇头。
方姐说,是因为我们总公司老总在市里汇报如何帮助下岗职工再就业的工作成绩,被市里当做了典型,市里要组织各单位来我们公司开现场会!现场会那是开玩笑的吗?你不拿出一点真家伙谁信你啊?呵呵,除了这个以外,还有呢,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呃,你猜猜是什么原因?
曾情看着故意卖关子的方姐,忍不住说,什么原因你倒是说啊!
方姐说,你想想,那么多下岗职工,这个好事怎么就偏偏轮到你了?就因为上次你跳到长江里救的那个女孩是他的亲外甥女!
方姐哈哈大笑,又敛了笑,感叹一番,问曾情,你知道你上次救的那个女孩子是你救的第几个吗?
曾情偏着头,认真地想了想,笑着说:“糟糕,瞧我这记性!大概有十来个了吧?”
“是十五个!”方姐非常肯定。
她动情地看着曾情,说:“小曾,你是个好心人,真的,你一定会有好报。”
两个人说说笑笑,兴高采烈地憧憬着未来的生活。
都觉得确实应该苦尽甘来,该过上好日子了。
收工的时候,两个人在江边洗拖把。
突然,有人大声呼救:“救人啊,有人落水啦!”
一个黑黑的小脑袋一沉一浮地漂到了她们面前。
曾情想都没有来得及想一下,扔掉了手中的拖把,一纵身就跳进了波涛滚滚的长江!
这一次,孩子没能救上来。
曾情自己也没有再上来。
她被江水卷进了趸船下面,被钢丝绳和垃圾尼龙渔网缠住了。
她从小在长江边长大,水性原本是很好的。
她被人从江里捞上来的时候,就躺在趸船的甲板上。
她的神情安详平静,脸色一如活着的时候。
她脚上还穿着那双破旧的皮鞋,有一只因鞋底断裂只剩下了鞋面。
女儿买的新鞋她到底没能穿上。
她的眼睛是睁开的。
她那双美丽清澈的眸子凝视着深邃的蓝天,似乎在问:“老天爷,请你告诉我,好心的人真的会有好报吗?”
(写于2006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