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千古一叹话范晔
文/朱双顶
“祸福本无兆,唯命归有极;必至定前期,谁能延一息?”一代史学大家范晔,在一千五百余年前的四十八岁时,就这样以自己的叛逆所为,于“可惜!满腹经纶,葬身此地”叹喟中,被处斩于市,留下了一部不朽的史学巨著《后汉书》,与《史记》、《汉书》、《三国志》并称前四史,被后人称为“史裁如范,千古能有几人”。
得宠于博学
范晔,字蔚宗,南朝宋时顺阳人,为著名史学家、文学家、官吏。他出身于名门经学之家,曾祖父范汪为东普安北将军,撰有《尚书大事》等;祖父范宁为豫章太守,经学大家,著有《春秋谷梁传集解》;父亲范泰为侍中,传有《古今善言》二十四卷。
范晔虽出生名门世家,但只因是妾生的庶子,在家中地位并不高。但他仍受家学之风熏陶,自幼酷爱读书,博览家中藏书,又天资聪颖,善文,能作隶文,通晓音律。后得益于其伯父范弘之无子而被过继,才得袭爵位,封武兴县五等候,开始走上仕途。宋武帝刘裕即位后,他出任冠军刘义康的长史,后转升秘书丞、新蔡太守。元嘉九年,得罪已为司徒的刘义康而被贬为宣城太守。宋文帝刘义隆继位后,很是赏识刘晔的才学,任他为扬州长史,后又擢任为左卫将军,兼太子詹事,与右卫将军分掌禁旅,同参机密,进入核心层,成为皇帝受宠的重臣之一。
宋文帝对范晔的宠爱,是爱其才、谅其过,出于君对臣的惜才之心。当范晔受宋文帝重用之初,就有人对他的放荡不羁的行为提出了质疑,时任吏部尚书何尚之,就入谏宋主说:“范晔志趋异常,不应内任,最好是出为广州刺史,距都较远,免至生事,尚可保全。若在内构衅,终加鈇锧,是陛下怜才至意,反不能慎重如始了。”宋文帝却以“但教知晔性情,预为防范,他亦怎能为害呢”而拒谏了事。范晔孤高疏狂,在他的嫡母(父亲的正室)去世时,本应立即奔丧,而他却以患病为由,过了好久才动身,并携带妓妾同往,被人上表检举,仍然被宋文帝欣赏他的才华而未给治罪。可见范晔确是因才华而享有盛名。

留史于被贬
范晔虽然才华横溢,却由于其一贯行为佻达,广置妓妾,被当时的士人所看不起。他也因此而遭遇了仕途的坎坷。元嘉九年冬,彭城王刘义康的母亲王太妃去世。下葬当晚,刘义康召集同僚旧友料理丧事,聚会于东府。当时范晔的弟弟范广渊为司徒府祭酒,范晔就邀集好友到弟弟家饮酒,不改平时习性,仍放荡不羁,打开北窗,以欣赏挽歌为乐。刘义康得悉后,大为震怒,贬范晔为宣城太守。
这一贬竟贬出了一部史学巨著,真所谓个人不幸史学幸。范晔被贬后,郁郁不得志,但并未就此消沉,而是利用自己的博学之长,在任内整理各家关于后汉的史籍,要“欲因事就卷内发论,以正一代得失”之目的,开始了从事后汉史的编纂工作。在开始时,虽有以此排解心中之痛苦的意蕴,但随着一步步地推进,让他眼界大开,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对撰史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凭着个人对历史问题的理解和一腔热情,最终著出了名垂青史的《后汉书》。只可惜,他因参与了刘义康的篡位阴谋败露被杀,与人合写的《五志》部分被全毁,只有纪、传部分流传下来。后人将晋代的司马彪所撰的《续汉志》纳入,才有了今版的《后汉书》。
“志”则是史书体例的重要组成部分,自司马迁在《史记》首创《八书》体例后,到班固在《汉书》中改“书”为“志”,就形成了以“志”叙史的史书体例,用“志”来记述典章制度以及自然、社会、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历史。范晔在著《后汉书》时,与谢俨共同完成了《礼乐志》、《舆服志》、《五行志》、《天文志》、《州郡志》等五志的时候,因获罪下狱至死,谢俨怕受牵连而毁掉了手中的“志”稿,留下了一大缺憾。
《后汉书》记事上起汉光武帝建武元年(25年),下讫汉献帝建安二十五年(220年),包括东汉一代196年历史,错落有致地记叙了东汉的社会、民情与人物百态,表现出范晔高超的史学技巧,被后人称“几与司马迁、班固齐名”(史马迁作《史记》、班固作《汉书》)。他博采众长,善于剪裁史实,完善纪传体史书体例,被唐史学家刘知几赞为“简而且周,疏而不漏”;增设《皇后纪》,以及党锢、宦者、文苑、独行、方术、逸民和列女七类等,全面再现了东汉历史面貌;重史论,采用论赞的形式明文评论史事,形成独有的特色,自称为“赞自是吾文之杰思,殆无一字空设。奇变不穷,同含异体,乃自不知所以称之”,评东汉为政得失,颇具史家识见等等。所以章太炎评说:“史、汉之后,首推后汉书。”陈寅恪则说:“蔚宗之为后汉书,体大思精,信称良史。”前者是以史评书,后者是以书评人。

败亡于觖望
范晔看似因参与了彭城王刘义康的谋篡而被杀身亡,实则从根本上是不满足于自己的现状,认为宋主不能尽用其才,屡怀怨望所致。范晔确实具有多方面的才能,除学识渊博、善于为文外,还精通音乐,长于书法。也正因如此,才导致他傲岸不羁,不肯曲意逢迎,连皇上也不放在心上,这也为他日后犯事留下了祸根。他善长于弹奏琵琶,且弹得很好,并能创作新曲,宋文帝很想听听,在别人看来这是多么难得讨好的机会,可他却偏要故意与皇上过不去,对宋文帝的多次暗示,故作不知,始终不肯弹奏。后来,宋文帝一次宴请大臣时,明确要求他弹奏时,他才迫不得已地奉旨行事,可歌一唱完,他马上停弹,不肯再多弹一曲。这是不是有点不把宋文帝当回事的意蕴呢?
如果说范晔不知敬畏宋文帝而造成后来的犯上谋逆的话,那么他屡怀怨望从骨子里就不满现状,则是他犯上谋逆的最终动因,这是他被人抓住短肋而被攻击的可痛之处。员外散骑侍郎孔熙先,其父孔默之在任广州刺史时,因赃获罪,是彭城王刘义康奏解而获宽免。其父死后,孔熙先为报答刘义康的救父深恩,不顾大义,密图报效,阴谋帮刘义康篡位。于是暗中联结重臣,就看上了自命不凡、常怀觖望的范晔。先是以己博学文史之长,通过他人结识范晔,与范谈古论今,应对如流,取得范的好感与器重。接着利用范喜好赌博之为,投其所好,故意输钱给范,不动声色地买动范的欢心,使范对他格外亲切,当作知交,这恐怕是开了以赌博行贿之先河。最后抓住范家虽是累世通显,却不能够与帝室连姻之实,进行游说:“人以犬豕相待,公岂不知耻!尚欲为人效力么?”一语激起范恨,原来范家虽为名门显族,只因门无内行,不得与帝室为婚,范也一直认为这是耻辱的事,被孔熙先说破,于是因心怀妒怨而被孔游说成功,参与了刘义康的谋篡活动。
在谋篡活动中,由于刘义康的亲党、谋篡的参与者、中护军丹阳尹徐湛之的害怕背叛,密表上闻而败露,让范晔自叹“好丑共一邱,何足异枉直!岂论东陵上,宁辨首山侧”,而头断刑场,就连家人,除孙子范鲁连蒙恩免死流徙远州外,也都受牵遭难,实是可悲。一代史学大家,一生才华横溢,只因根本不牢,听得小人的游说,有了非分之想,最终在48岁的壮年时走上不归之路,让世人惋叹。难怪民国著名历史小说家蔡东藩在《南北史通俗演义》中评说道:“范晔,无功业之足称,一则为兼太子詹事,入参机密,位非不隆,曩令废立事成,逆谋得遂,度也不过拜相封侯已耳。况古来之佐命立功者,未必能长享富贵,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是一语中的啊!
范晔以有识之学,于不得志中,尽情所为撰成史学巨著《后汉书》,名垂青史,是实至名归;却以明智之人,于得志之时,仍怀觖望而踏上不归路,罪不可赦,是人性之悲。失之得之,得之失之,过眼之间,竟是志向与欲望之别,才学也是福祸相依,对于而今的人是不是也有可鉴之处?
二〇二二年三月一日
【作者简介】
朱双顶,网名东香人,安徽省直机关退休人员,在家以读书为乐,近年内重拾旧时雅好,不时写点扎记、散文、随笔、诗歌等,先后在多家微信公众平台上发表三百余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