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明,我想母亲了
图文∶严小平
自母亲离世,每年的清明,就成了我心里的一道坎。我对母亲的思念,在心里日积月累,业已成山。清明,无疑是一年一度令我伤感的时节。母亲啊,您在那边还好吗?
母亲病危时,虽目光已昏,神智已呆,但我能感知她的痛苦。所有安慰的话,早已说完。她那弥留之际的眼神,对我来讲,是一种刮骨戳心的痛。世上,没有比眼见母亲生命不保,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更为悲惨的人生境遇了。
梅花未谢,桃花开了;水又暖了,柳絮在飞;清明似乎不该来。我常常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一个人灯下读书,思维却突然从书里跳出来。也许是书中的某一个场景;也许是某一个人物;也许是某一个特殊的字眼;让我想起了那渗入我血液,植入我骨髓的母爱。我想,这种感觉恐怕一直伴随我终老。母爱在我心里,是生命中的一道亮光,它照亮了我无数个独处的夜晚;母爱是一本如影随形的书,我常在生活中如饥似渴地翻阅。

父亲,母亲和大姐。
有一天,我经过南正街来到鱼巷子,一股浓烈的鱼腥味迎面扑来。这鱼腥味,突然成了开启记忆之门的钥匙,勾起了我对母亲的回忆。
我很长一段时间住天岳山;一家人特别喜欢吃鱼。记得每一次随母亲在鱼巷子买鱼,她总脱口说出一句巴陵谚语:“鲢鱼的头,鲫鱼的嘴(几),鲶鱼的拖梢,鲤鱼的皮”。这谚语表述的是那几种鱼最好吃的部位。怪不得小时候,母亲常用筷子一挑一卷,自己舍不得吃,却把焦黄的鲤鱼皮给我吃。现在,我好想按谚语所说,把那鱼的部位恭敬地给母亲吃,可惜斯人已去,我做不到了。
母亲在彩印厂顶楼留影
春分过后,寒潮突至。前几天还穿着单衣,这几天又得添加衣裳。突变的天气,让我又想起了儿时,那许多个腊尾春头的夜晚。
小时家里虽穷,但很快乐,我经常玩得黑汗水流。有时,我在睡梦中拳打脚踢地做游戏,隐约感觉有点冷。正在迷糊之际,总有一双手,轻轻拍实我的被子,或者添盖一件大衣。顷刻,梦暖了,心实了。母亲那双轻柔的手,是一双催眠的妙手;是一双暖心的手。朦胧中我枕着母爱,又安然甜美地入睡。第二天早上,母亲总嗔怪我喜欢踢被子,害得她一夜起来几回。我那时还小,哪里感受到母亲这么辛苦。不过,童年的心,就像一张白纸,染上了母爱那一层浓墨,就永不褪色了。

母亲在南京中山陵
时光如梭,我参加工作成家了。这时,母亲不再夜晚起床给我盖被;她的爱换了一种方式。每当天气要变,母亲总提醒我加衣。她似乎不相信任何人,非得亲自告诉我变天的消息;甚至我当了外公,甚至她处于病中,也不曾改变。
看天气预报,成了她特殊的偏好,谁都不得干扰。除了关心岳阳的天气,她还关心南京、株洲这两个城市的天气,因为,两个姐姐分别居住那里。那里的天气如果好,母亲的心情就好。

母亲在杭州照
很多时候,一遇变天,母亲一早会敲开我的睡房。母亲那么做,都很准时。不过,倒是有一次例外:八十年代后期,我担任凸彩车间主任。那时,我非常忙,每天须提早进车间看交班记录安排生产。有一年的三月三,那天起了风暴。我担心晚班工人下班没关好窗;于是,就想早点到车间察看。出门时,母亲的房门关着。我偷偷一乐,心想也让您老人家“失职”一回。当我轻轻地关上门,打着伞一路小跑经过后门传达室,想不到母亲竟在那里等着。她拎着菜篮,从里面匆匆而出,对我大喊了一声:“严小平等一下,今天变天,你加衣了么?”原来,母亲出门比我更早,她是为了赶早,买地米菜煮鸡蛋给我们吃。她并没忘自己的“职责”;所以,她特意在我上班的必经之路拦我。当时,她这么一喊,传达室里的同事都伸出头朝我看,我甚至有点烦。心想,我都结婚生子了,好歹也管着几十人了,天这么冷,难道我不知道加衣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这叫我情何以堪?我当时怼了她一句,“晓得了,嗯拉嘎莫操空头心!”现在回忆起那天的情形,一股暖流就涌上心头。再想我那天的表现,我就愧疚万分;母亲啊,儿子罪孽深重,对不起啊!

母亲(右)和姨妈
有一次,我可能上火了,一连几天便秘。这一点小事,我也没在意。那天下班,门锁一响,母亲就知道我回了,她竟在房门口等着我。她把我拉到厨房,指着一篮鸭蛋对我说:“你看,好新鲜的鸭蛋,好大的个,我今天特意到梅溪桥批发的。你几天没解手,多吃几个鸭蛋就不便秘了。”我有点好奇地问,“嗯拉嘎怎么知道我便秘了?”母亲这时超级得意,大眼一闪,非常狡黠地说:“你的一举一动我都清楚。”真是奇怪了,便秘的事我对妻都没说,她怎么知道的呢?当时我本想问一个究竟,后来,厂里内部电话响了,打了个岔没问。现在我思母心切,仔细分析了当初的“案情”,觉得问题可能出在厕所的门上。当时,住房的厕所小,为了节省空间,我将厕所的门改成了不占空间的推拉门。推拉门用久了,轨道会隆隆作响。家里只有这么几个人,门响了几次?母亲心细,母爱又体贴入微,当然有数了。

母亲在孙女家
下岗后,我开出租、炒股都失败了。不久,我从彩印厂搬至洛王藕塘坡,开了一个小店。那时,母亲已经七十五六岁了。她身体不好,动了多次手术,却为了我的小店忙上忙下;母亲的白发,如今还在我的眼前飘。每天店子关门后,她必问我们赚了多少。有时候听到收益好,她像一个孩子笑了。我夫妻下岗,她为了帮我,将微薄的工资省着花,接济我。我是这个世上最没用的儿子,让自己70多岁有病的老母跟着我受苦。等到我今天走出困境,她却走了,这让我到哪里去谢罪?她没有跟我享过福。她去世前一个多月,我扶她看了我在枫桥尚城新装修的房子。那一天,我在她苍白的脸上,见到了久违的笑容。临终前,她知道了我已脱困,这可能是她唯一的安慰。
母亲去世时,我58岁。从我记事起,我的生日,就是母爱一个特殊的符号,它是一个加粗了的特号“爱”字。这个“爱”字永远存放在我的心里,化作我一息尚存的血,全身流淌。我对自己的生日历来满不在乎,可我知道,我就是母亲的影子;是她的惦记;是她的所依;是她的精神寄托;她怎么会放弃一个爱我的机会啊!她把我的生日,当作一个盛大的节日,想方设法地 表示庆贺。母亲啊!我们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当我接过从您怀里掏出带着体温的小红包;当我接过您手里拎着的几斤瘦肉;当我接过您递来的几双加厚的袜子;我已感受到了您至高无上的母爱。母亲啊!我现在到哪里去寻找当日的感觉?

舅妈在母亲去世前来探望
记得母亲的女红非常漂亮,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不细看,就很难发现针脚。记得有次过年她给我做的大衣,穿上真是威风凛凛,同学都说我像《南征北战》里的张军长。
当然,最令我骄傲的是,母亲非常漂亮。经常有人跟我提起母亲像王晓棠,我也觉得像。小时候,常有人问我,你妈妈是剧团里的吧?现在亲友见着面,说不了几句,也夸奖母亲漂亮。可母亲去世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呢?母亲去世时到了5月底,我穿着单衣,她躺在病床上,盖着一床厚棉被却还喊冷。她面容枯槁,就像秋天树上挂着的一片黄叶,仿佛一口气都可以吹走。现在我以手抚膺,泪眼问天:曾经貌美如花,体态丰盈的母亲如今到哪里去了?谁还我的母亲?
倒春寒有多冷,我的心就有多冷。呼呼的北风,无情地敲窗,全然不顾我的感受。母爱在我心里装着,岂能一纸文章写完?那只有容我余生,去慢慢地回味……
时光在指间滑过,生命脆弱得像一粒尘埃。此刻,我对母亲的思念,飞出窗外,随风随雨,弥漫在浩瀚的夜空里。
作者简介:
严小平,岳阳人,1958年生,曾是国企中层骨干;普通退休工人;喜欢阅读,退休后,参与“巴陵老街”群文化交谊活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