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天是吃野菜的好季节,面条菜是很好吃的野菜。
看到面条菜,想起了我的大姨,她离开我们已是两年。
大姨是个闲不住的人,哪怕她的胃动过大手术,哪怕她的肝一直不太好,她依然是闲不住的人。一生都在跟土地打交道,地里去地里来,又种粮又种菜。她把所有的菜都种得特别好,尤其是种面条菜,有瘾,一年四季都在种,因为赚钱多。
所谓赚钱多,也就是比种粮食收成稍好一些,但是这个过程中需要付出的人力物力成本,却远远超过种粮食的投入。比如,秋冬两季种面条菜需要搭小棚,需要人工用塑料薄膜把地盖住,每时每刻都弯着腰对于六十多岁的老人来说是个很累的活。但这对她和姨夫来说并不算什么。最累的是收获时节,没有机器,全部需要手工收割,每每都是夜里一两点就去地里,忙到上午十点多,卖给收菜的商贩,回到家简单吃点饭休息一下,下午接着又开始忙碌。大姨的家在通镇政府的公路边上,但几乎天天都锁着门。我有时候回老家跟我妈去赶集市,她一看门锁着就知道大姨又去地里挖菜去了。
晚上回家的时间也是没有定数的,一般都是很晚,没有早的时候。而且,因为有干不完的活,也很难沉下心来好好做顿饭吃,经常就是馒头咸菜应个急就又奔向了田间地头。
我妈还有我其他两个姨都劝她别那么累,这么大年纪了,歇着干。可她总是说年纪多大也不能闲着玩,现在的钱好赚,抓紧多赚点儿。唉,她是缺钱吗,一儿俩女,儿子和一个女儿都是干实木家具,另一个女儿给别人打工,条件都挺好,子女们也很孝顺,没有人非让她这么拼,但她就是这样闲不住,谁劝也没用。
每次回家,我都愿意去大姨那里玩会儿,早年因为她太专注于地里的耕种,很难能跟她多待。后来,因为身体不适,大姨不那么拼了,并且,由我表哥作主,把老两口的地都流转了出去,其实也没有几亩。但是不出数月她又受不了没有地种的清闲,承包了邻居半亩多地又种了各式青菜,小部分自足,大部分由我姨夫去菜市场售卖。好处是她在家的时候多了,我们去她家玩能找到人了。
记得有次临返家时去看她,她让还在地里干活的大姨夫给我们捎些菜回来。当我看到菜时都惊呆了,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特别大个儿的生菜球,又粗又长却鲜嫩多汁的黄瓜,每个孔都像在呼吸的菜花,还有笔直笔直的丝瓜……都是特别有生气、特别灵性一样的蔬菜,像艺术品,都不舍得下口。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大姨和姨夫两个人对土地的发自内心的热爱和他们那种勤劳的品性。真的,菜是不会骗人的,管中窥豹。
但是大姨,她有时候说的跟做的还是不能统一。说是要歇歇,可还是闲不住。没有那么多地可供种菜后,她又在春天里到处去挖荠菜、挖苦菜,在我们看来卖的钱还不如功夫,但她的理论是功夫不值钱。
她离开的年前,生病住院了,诱因之一是秋寒时节跑到我舅舅家表姐的菜园里去挖荠菜,露水打湿了全身导致受凉。当然这可能只是冰山一角,实际情况是大姨她很久很久之前就伤了身体。我印象中得有七八年的时间,她连夏天都得穿着靴子,因为长期的夜里劳作,她的脚踝以下血液已经不循环了。后来又知道她肝硬化也很严重,很长一段时间吃不下饭,只靠喝水支撑,以致最后,不治,满打满算,72岁。
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需要在外执勤,冬天很冷,大姨给我做了厚棉裤,穿在身上很温暖;我家大宝小时候,大姨给她做了好几套棉衣,手工特别好;我上初中的时候,经常周末放学先去她家,拿着她晒得发干却又嚼劲十足的胡萝卜干,能吃一个大馒头;我离家工作生了小孩,她记得老家传统里需要给孩子过的每一个节日,即使我不讲究那些说不过,她也会和我妈一起坐了客车跑过来塞钱。。。
我做的不好的时候她也会说我,但我全都忘了。
大姨是长女,有着贫困年代里大家庭里长女的全部特征:手工了得、吃苦耐劳、顾全大局,包括,自我牺牲。也有穷怕了后的很多后遗症,最严重的就是,一定不能闲,一定要赚钱。
她的三个妹妹说,姐就是这个命,谁说也没用。
那深深的时代的烙印!
看见面条菜,特别想我的大姨。在我心里,她就是那个总是笑眯眯地、热爱着生活和劳动的、一直对我好的大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