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家风采】
石会文,曾任湖北省人民银行副行长,华夏银行武汉分行行长,大学本科,高级经济师。中国金融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武汉作协会员,武汉散文学会会员,《中国乡村杂志》认证作家,《现代作家文学》签约作家。在若干纸刊和微刊上发表报告文学、散文、诗歌、等两百余篇。曾获省报告文学二等奖。在《人民日报》《新华社通讯》《经济日报》发表杂文、通迅十余篇。在《经济研究》《金融研究》《中国金融》发表论文二十余篇,并出版济专著两本。

春 去 冬 来
(五)
福祥与灾乱来临的区别,往往在于福祥来临似乎有一种预感,而灾乱往往都是突然降临的。
就在这年冬天,一连二十多天的晴好天气,把空气都烤干了,点着火柴就能燃。榨坊防火历来都是十分重视的,凌老板自然尤其上心。谁也没有想到,越是担心的事偏偏出事。
一天深夜,街上静得连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都听得到,偶尔传来几声狗叫,让冬夜显得更加苍寒凄寂。更夫无精打采的锣声,才知道街上尚有行人,家家户户都睡得好香,似乎是一个安详的夜。
突然,更夫的锣声急速地响了起来,顿时划破了夜空的沉静,更夫放大嗓门狂喊:“失火了!榨坊失火了!”此时满街的狗都叫了起来,那叫声好生凄惨,把更夫的呼喊都压住了,整条街都沸腾了。
街坊们纷纷走出大门,朝火光的方向张望,“啊!是凌家榨房失火了!”边说边往榨房跑去。此时铜盆敲打的声音混着人们沉闷奔跑的脚步声,把整条街闹得人喧犬嗷、急如风火。
马诚也来到了现场,只见火光冲天,黑烟滚滚,浓烟都被大火染红,噼噼啪啪的炸响声伴着乌黑的火星四处飞射,烧红了半边天。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榨坊已卷入火海,账房也开始烧着了,这是马诚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火灾,他的心咚咚乱跳,吓得腿都软了,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慌乱中的街坊不停地向火场泼水,然而这用脸盆端来的水,于大火无济于事。熊熊烈火像一头凶残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口,很快就把榨房吞没了。

只见凌老板跺着脚嚎叫:“完了,完了,我的钱箱还在账房里呀!”
有人说:“什么时候,还要钱箱,不出人命就是万幸。”
看着凌老板痛苦的样子,马诚理解凌老板的心情,对凌老板说:“老板,别慌,我去拿。”
“你去?账房都起火了,怎么拿?”凌老板哭丧着脸,似有疑虑。
马诚说:“我自有办法。”说着从凌家隔壁抱来一床被子,有人在被子上泼了一桶水,马诚顶着湿淋淋的被子冲进了账房。那是一股壮志赳死的勇气,真是心若冰清,天塌不惊,小小年纪就有这种惊天之胆,救火的人说这孩子真是豪气凌云。
马诚穿过大门燃烧的火焰,钻进了账房,在烟雾中东摸西摸,总算找到了钱箱,正当他要转身向外冲的时候,一根燃烧的木板沉沉地扎在他的肩上,钱箱脱手,震落在地上,他再次摸到钱箱的时候,袖口已经烧着了,他管不了那么多,死死地抱着钱箱往外冲,袖口的火越烧越大,黑烟呛得喉咙火辣辣的痛,他似乎找不到冲出火场的路了,有点发慌。
此时的马诚闪过了一个念头:“没想到我马诚小小年纪就葬身火海,我还只有十五岁,死得太早了。”他感到肝肠寸断、痛惋绝望,似乎快要与这个世界告别了。可是马诚立刻又镇静下来,“不能死,决不能死,哪怕还有一口气,也要冲出去!”求生的欲望给了他万钧之力,冒死一博,踏火猛冲。
外面的人见马诚好长久还没出来,以为出事了,上了年纪的人急得跺脚,嘴里不停地念叨:“完了,完了,这孩子怕是出不来了,不该要孩子进去的呀,这不明摆着往火坑里跳吗?。”凌老板听人们这样议论,万分生愧,后悔不默认马诚进去的,马诚真要出了事,如何向他父母交代?这不毁了孩子吗?他双手狠狠地拍打自己的脑袋:“我真糊涂,怎么能让他进去呢?”他心乱如麻,比别人更焦虑。
正在人们焦急万分的时候,看到马诚从火堆里抱着钱箱跑出来了,除了袖口冒着黑烟,毫发无损,人们一阵惊讶,说这孩子福大命大,神灵保佑。
马诚把钱箱交给了凌老板,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他已耗尽精力,手背和喉咙仍然像针刺一样疼痛。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孩子,临危不惧,大义凛然,真有那种“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的浩然之气。

榨坊的火烧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凌晨才慢慢熄了下来。榨坊已化为焦灰断垣,一片狼藉,强烈的焦火味在空中弥漫,让太阳都失去了往日的辉煌。
马诚坐在一根被烧垮的房柱上,默默不语。看得出,他对榨坊的消失感到一种深深的隐痛,他幼小的心灵还是第一次经受这样痛烈的冲击,眼睛红红的,泪水在眼眶打转。他已深深地爱上了榨坊,与他朝夕相伴的榨房一夜之间化为灰烬,他像一只失巢的孤燕,痛苦伶仃。他的伤感不仅仅是因为他失去了饭碗,更是因为这场大火烧痛他那颗幼小纯洁善良的心。
凌老板坐在另一根焦柱上,哭丧着脸,他已欲哭无泪,几十年的心血顷刻间化为灰烬,让他痛心疾首,让他一下苍老了许多。难怪当年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头,极度的痛心与焦虑就是一把刀。
火是怎么烧起的,谁也说不清,他只能认命。原来,这富与穷的转换竟是瞬间之变。命运弄人,他从此破落。他的无奈与痛苦,只能得到人们一点暂时的同情,今后的日子还要他自己去面对。老天不公啊!为什么好人都不放过?
凌老板望着马诚,马诚望着凌老板,很久很久,彼此谁也没有说话,但他们的心同时流着血,就是这场大火,从此改变了他们各自的命运。
凌老板把满身、满脸黑灰的马诚拉到一边,低声地说: “孩子,凌家谢谢你啦,凌家会记住你的好,榨坊没了,也留不住你了,我有个很好的朋友,在沙湖开粮行,是个好人,等我把家里的事处理好了,我去求求他,看能不能在他那里为你求个饭碗。”
马诚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便怏怏地回家了。
今后的日子怎么过,马诚一片茫然,双眼死死地盯着挂在墙上的那个算盘发呆,连母亲叫他吃饭都没有起身。经历了这场火,马诚好像长大了很多,因为,经历就是成长。
过了几天,凌老板来到了马诚家,送来了两斤猪肉,显然是来感谢的,并当着马诚的父母说了一些感激的话。
凌老板对马诚说:“孩子,我前天说的事想好了没有?”
马诚说:“想好了,我爹也是这么想的。”
凌老板说:“那好,去吧,孩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和三两银子送给马诚。
马诚转过头看了马老五一眼,马老五说:“收下吧,这是凌老板的心意,再说你去沙湖也要盘缠呢。”
马诚接过信和银子说:“谢谢老板。”并向凌老板行了礼。
经历了这场大火,马诚的心灵深处的创伤很深,整天呆在家里,不想出去,马老五看孩子心情不好,也很心疼,也不提他去沙湖的事,心想,让他散淡几日再说吧。
马老五养了一群鸭子,有天早上看马诚闲坐无聊,想要他出去把鸭子放一放,顺便散散心。
马诚拿着竹篙向湖边去了,他刚走进鸭棚,还没来得及邀鸭子,突然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跑进一个人来,二十多岁年龄,斯斯文文,满脸是血,急促地对马诚说,有官兵追杀他,希望能在他这里躲一躲。
马诚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人,觉得并不像坏人,思索了一下,连忙点头。马诚看了一下鸭棚四周,实在没有藏身的地方,急死了。突然,他想到了家里在湖边停泊的那条船,便拉着那个受伤的青年人往湖边跑。一条小船哪里藏得住人,两个人你瞧我我瞧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此时,一群官兵追过来了,很快就要追到湖边,千钧一发之际,马诚灵机一动,在湖边摘了一根芦苇,做成芦管,交给那个年青人,要他把芦管含在口里,潜在船尾,并嘱咐他:“无论岸上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等我拉你出来。”年轻人点点头,照马诚说的,潜入水中,马诚检查了一下,没什么破绽,这才放心。
刚把人藏好,官兵过来了,十几个人气冲冲地问马诚看到一个受伤的人没有,马诚自然摇头,官兵哪里肯信,在鸭棚和船上搜了一遍,没发现什么,但又不死心,看马诚是个小孩,便吓唬他,直接抽了他两耳光,又按在地上打,马诚哇哇乱叫,就是不说看见人。官兵们还不死心,一个长官模样的人突然高喊:“出来!别躲了!我看到你了!”马诚心咚咚乱跳,快要蹦出来了。几个官兵用刺刀在湖边的芦苇里一阵乱捅,没发现什么,信了马诚的话,很不甘心地走了。此时马诚才知道官兵是诓他的,幸好没上当。
马诚看官兵们走远了,才从船尾拉起那个年轻人,年轻人上岸后向马诚道谢。马诚看那个年轻人湿淋淋的,冻得直哆嗦,要拉他回家把湿衣服换一下,他执意不肯,马诚说,“你这身衣服太招眼,换身农民的衣服安全,再说,你冻病了怎么逃命?。”年轻人觉得马诚说得在理,便跟他回家了。
年轻人换上了江老五的衣服后,又安排他吃饭,他实在是饿了,也不推斥。他们边吃边聊,互相通了姓名,才知道年轻人叫刘元璋,湖南长沙人,今年二十六岁,在广州一所中学教书,是从广州到武昌去的,由于官兵追杀,弯道来了沙湖。
马诚好奇,问官兵为什么追杀他?刘元璋说他是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党。马诚父子听得一头雾水,他们哪里听说过孙中山、革命党,只是不懂装懂,连连点头。
马诚又问:“革命党是干什么的?”
刘元璋说:“革命党是推翻满清政府的。”
马诚不解:“推翻政府不是坏人吗?“
刘元璋笑着说:“是清政府坏了,所以要推翻。”
马诚还是不得要领,正待剮根挖底,被马老五拦住了。 刘元璋比马诚大十一岁,自然以兄弟相称,相间谈得火热,一餐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
刘元璋要告辞了,临走时对马诚父子说:“大恩不言谢,有缘日后再相见。”说着拿出一块怀表递给马诚:“兄弟,拿着做个纪念,见物如面,后会有期。”马诚拿着怀表看了看,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玩艺,不要说怀表没见过,连手表都不知为何物。但他心里清楚,这是贵重之物,也是真情所寄,需好好珍藏。马诚说了声谢谢,将怀表紧紧握在手中。
马诚送刘元璋上了去武昌的路,相送三里多路才依依告别,真有相见如故的感觉。经过这场邂逅,马诚的心情好了许多,已慢慢从失火的遭遇中走出来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