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表姐的诀别
作者:尹广
配乐:冰儿 朗诵:罗兰
大我五岁的表姐走了,她以一种极端的方式与我们与这个世界诀别了。她的诀别,令我震惊和悲痛,也让我肃然起敬。
大约一二十年前,父母就告诉我表姐患病了,但不知具体是什么病。我的几位表姐中,这位表姐与我关系走得比较近。主要是曾经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年龄相差比较小,我们还同在一所小学读过书,算是校友。那时,表姐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在学校演唱现代京剧《红灯记》里“李铁梅”的唱腔几乎以假乱真。在那个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热潮中,也有一些青年和家长想方设法留在城里。本有理由申请留在武汉就业的表姐,果断地报名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炼就了吃苦耐劳的精神。受她的影响,1977年9月,年仅17岁的我也下放到离表姐不远的农村。我还专门到她的知青点看望了她。她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传授了一些如何适应农村的点点滴滴。不久她被抽调回武汉一家国营造纸企业工作。我也于1978年底,应征入伍到新疆部队。记得在武汉黄埔兵站,表姐专门开着刚学会的拉货小车为我送行。几年后,我从部队回武汉探亲,看望了已结婚生女的表姐,还曾主动替她到幼儿园接孩子。
自我当兵到新疆后,家乡武汉就成为了他乡了。因为父母在武汉居住,我一年或几年间都会回趟武汉。由于假期有限,我与表姐见面机会不是很多,但会从父母等嘴里得知表姐的情况。表姐进了国有企业后遇到改革开放大潮下的“下海潮”,她也想闯一闯。她的妈妈(我的大姨)坚决反对:国有企业是铁饭碗,一辈子有保障。外表文弱的表姐却是秤砣囫囵吞——铁了心,她毅然决然地辞了公职,加入了由原工友成立的私营公司,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创业之中,表现出“女汉子”的顽强、担当和耐劳的作风。公司发展得风声水起,她也成为“元老级”功臣。
一向好强、好面子的表姐,一直隐瞒着自己的病情。她年仅四十多就患了帕金森病,开始表现为手足轻微性的震颤。多年前我回武汉与亲戚们聚会,总能见到注重仪容修饰的表姐与我们拉家长里短,但她从来不提及自己的病情,我们也不好主动询问。后来,表姐出面的机率愈来愈少。父母和我的小弟或多或少地提供一点她的“秘密”:她患的帕金森病,早期人脑内仍能生成多巴胺,但是数量在减少。表姐靠药物补充了这种不足。时间长了,她脑内不能自身存多巴胺,而完全依赖于药物的补充。这时,“开、关”波动开始出现。当药物开始起作用时,她活动自如,正常人一个。而药物失去作用时,她的身体活动变得困难。表姐根据自身“开”与“关”动态规律,决定外出活动的与否及长短。开始,身体每天只关闭一小时,逐渐发展到二小时,三小时…八小时,十小时。如果吃药,则会有一小时或二小时的“开活期”。对于一些重大场合,表姐会精确计算时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不想让别人和客人看到自己“关闭”时的囧况。
我的小弟经常去看望她,她对他讲述自己生病感受:病魔对她的身体施虐不停手。被击倒在床上的表姐如万箭穿心,躺卧的病床已成为烤板。烘烤如同飞蝗争食,加速吞噬她的脂肪。辗转啊,日日夜夜,血提着肃穆的骨肉,从自己的步伐里渐渐消逝。内心坚强的表姐试图与病魔作顽强斗争,搬来药片、针剂等援兵,几个来回的厮杀,医疗败下阵来。尽管遭受挫折,但她还没灰心。五年前,有一种新的医术手术,理论上对帕金森病人肢体震颤、肌强直有一定疗效。表姐决定试一试,搏一把。医生告诉她,做这种手术,需要病人非凡的意志和忍耐力——名曰脑深部电刺激手术。这种手术开始时,只能局部麻醉,以便确定患者电极手脚等神经位置。漫长的手术过程中,表姐始终没有惊慌、没有叫喊,现场的医生和护士都敬佩她的意志和坚强,称之为人类奇迹。在找准位置后,才开始全身麻醉。在脑部成功置入电极后,再置入一条线路通过体内至胸部,安装一块电池。手术顺利成功,表姐的症状有了较大缓解。然而,好景不长,体内的骨质变得十分脆弱,稍许用力或者不慎,很容易造成骨质断裂,一种难以言状的疼痛让她坐卧不安,度日如年。而且病痛折磨她睡不觉,医生只能开出安眠药缓解一下,但她这种病又不能多吃、长吃。生不如死的煎熬让她看不到活的意义、生的价值。她不忍心拖累一心一意照顾她的姐夫,不想让这个家庭承受太多的负担。她开始寻找自我解脱的办法。一次住院期间,她趁姐夫离开片刻之机,到卫生间寻找上吊。因落差不大,没有成功;后来她在自己家趁机割手腕,也因力度不够没成;还偷偷积攒安眠药,借机一把吃下去,被姐夫及时发现送医院抢救过来。得知她几次未遂自尽,远在广州的我也通过微信给她发去宽慰。她回复说自己的病已成不治之症,不想像小姨(我母亲)那样活着(我母亲也是帕金森病,后双患有老年痴呆,瘫痪在床,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我无言。一次,她突然给我发来一条微信,说是看到了我手机里转报刊上发表的一篇退休后感悟的文章《放弃也是一种美》,夸我有文才,内容好。现在明白了,我的这篇拙作,竟然成为帮凶,真是罪过。
去年10月底,我回武汉,大弟到高铁站接的我,直接去表姐家,因她已禁食多天了。她躺在床上,眼睛无神地看着我们,姐夫的妹妹伺候着她,不断给她擦脸,努力用棉签沾水放在她的嘴唇,让她保持水份,但喂什么吐什么。旁人都无能为力。房屋里挤满了无可奈何的亲朋好友。我凑到表姐床头,向她告别。她竟然说话了:“又让你们破费了。”刚才我们在门口给姐夫慰问金之事,她竟然听到了。出了门,我们以为表姐挺不过几天。谁知,第二天,表姐公司老板带人来看望,见此情景,果断联系医院,将表姐送往医院。
表姐又九死一生。她不但不感激,还埋怨家人没有制止公司的抢救行为。她告诉我的小弟,虽然又活了过来,但病痛却在加深折磨她,特别是一次意外腰骨脆裂,好似翅骨咣然而裂,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呻吟起来。她怕影响左邻右舍,叫姐夫递来毛巾堵住自己的嘴。
基于前几次看护的漏洞,家里从家政公司雇请保姆。表姐一直不同意,不是说花费太大,家里承受不起,就是怀疑保姆与姐夫有暧昧关系,只能辞掉息事。姐夫忍不住诉苦自己一人要看护表姐,还要照顾幼小的外孙女,精力吃不消,必须得要有一名保姆分担。表姐只好勉强同意。在商定好的某日上午九时新的保姆到家,八时,表姐让姐夫下楼给自己买记事本和笔(因她说话困难,要靠在本子上写字交待事情)。姐夫没认真想什么,马上换鞋出门。表姐将姐夫送到大门口,给了他一个久违的笑容,目送他进了电梯。一刻钟左右,姐夫急冲冲赶回家,却发现大门反锁了,什么敲喊屋里都没有什么反应。他感到情况不妙,急忙联系开锁公司派专业人员来开锁。打开大门,寝室里没人,卫生间锁门,踢开门一看,悲剧已经发生,表姐终于如愿地走了。
表姐最终放弃了与病魔的抗争,以极端的行为与生命作了最后的告别。她承诺自己生前的格言:活要活得有滋有味、风风光光,死要死得干脆利落、潇潇洒洒。
表姐叫王芳,与经典电影《英雄儿女》里的女主角的名字一样。

尹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艺评论家。曾在东方出版社、羊城晚报出版社出版《岁月流痕》《瞬间》《天地良心》《西域碎片》《天是空的》等文学专著。

罗兰:从事多年语言艺术教育及研究,大型活动策划人,培养的学生在国际国内比赛中成绩优异,荣获语言类“国际优秀导师”奖。微信公众平台【罗兰之声】【夜听罗兰】创建人。荔枝罗兰之声FM1264639,触电新闻【罗韵兰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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