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飘零》
追思父亲
文/周长胜
又是一年清明时，又是漫天雨纷飞。千百年来，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清明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间节点，在这个万物复苏、鸢飞草长的季节，人们不仅仅沐浴着春日暖阳去踏青赏花，更是怀揣一份沉甸甸的念想，拾起匆匆的脚步，在世界的阴阳两端，叩首祭拜遥寄哀思，愿我们远去的亲人一切安好。
每到这个时候，我总会思念起父亲。父亲离开我已十年有余，但父亲生前给我讲述的点点滴滴却没有走远，时常萦绕心头。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父亲的一生很不容易。
父亲1922年闰五月出生在泗水县高峪区丑村，这是一个在泗水县数得着的大村，在近万人的总人口中周姓族人占了相当的比例。父亲自幼命运多舛，孩提时代父母双亡，在哥嫂的照看下艰辛度日，缺少父母疼爱的滋味并不好受。17岁那年，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父亲没能等来提前约好的伙伴，独自一人跑去参加了隶属于八路军的山东纵队。抗日战争时期，父亲曾和日本侵略者进行过面对面的战斗，在部队有幸见过刘少奇.陈毅.谷牧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音容笑貌。解放战争中，父亲随部队转战山东及中原大地，曾在王健安为司令员的八纵，张仁初军长统领的第26军服役，参加解放上海战役后在上海迎来新中国的成立。1950年11月随中国人民志愿军26集团军参加抗美援朝，1952年6月回国休整，后随部队执行任务辗转于淄博、徐州、莱阳（26军部驻扎莱阳）等地。1954年夏秋之际转业至东平县卫生院工作，1964年因病退休，1982年转为离休，2009年11月溘然长逝。
1954年父母在济南等待转业分配，组织上征求本人对工作去向的意见，问有什么要求吗。实际上那时对去什么地方和单位工作，部队是尊重本人意见的，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提过分的要求基本都能满足，但父亲的回答却出人意料地干脆:只要不回原籍（即老家泗水），去哪里都行。就这样分配到了东平县卫生院。当年和父母一批转业到东平工作的军转干部共26人。
1950年成立的县卫生院址是在老城署前街的西侧，与老新华书店、文化馆、电影队等单位毗邻。当时的县卫生院医护人员总共不足十名，安着三五张病床，医疗设施陈旧简陋的令人无法想象，或许一个听诊器，几瓶紫药水，几捆纱布绷带就是医院的全部家当，一般的小手术也做不了只能做些初级诊疗。从56年始，父亲（当时是主持工作的付院长）和一个瞿姓建筑负责人在县城内西南位置（西菜园）筹建东平县人民医院。该处医疗机构的建设及投入使用标志着我县医疗救治水平上了一个新台阶。
57年反右运动，当年父亲从部队转业不久，当兵的刚直秉性还继续保留着，对地方的一些人和事看不惯，难免说道说道，这事就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抓住了把柄，在医院的有关会议上没少进行了帮助教育，最后的定性是:右派言论，教育为主。还好，没给戴上右派的帽子。想想真的很幸运，如果一旦成了戴帽右派，今后几十年的命运包括整个家庭的兴衰都会发生戏剧性的反转，那么到了今天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吗？那就真的不一定了。
1959年10月东平县建制撤销，我们全家来到平阴县卫生院，当时的政治气氛仍不正常，在工作中仍有人习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父亲对此很不适应，无奈之下干脆学习古人“不理朝政，挂冠而去”，以身体有病为由，到“平阴县园艺场”过起了“日出三竿悠闲去，夕阳西下潇洒回”的生活。现在想想看似休闲实则是被人排挤驾空了。不过这样也好，无官一身轻吗。
到了64年前后，因父亲在部队时因急性脑膜炎落下的病根，记忆力下降的厉害，在县委组织部的反复动员下（当时的组织部长是柴广进）办理了退休手续。父亲当时很不情愿，总觉得不到年龄就退休有点革命尚未成功半途而废的意思。在父亲那代人的心目中，“组织上”这三个字是无比神圣和绝对可信赖的。当年父亲在世的时候说起转业及退休的情况，我有时候开玩笑地说，你当时如果要求留在济南或青岛烟台就好了，我们也可以过上城市生活了。可父亲说组织上安排了咱服从就是啦，那时候从来不讲条件不提个人的要求。
退休后父亲就在家做起了“全职保姆”，买菜做饭收拾家务，照顾母亲上班，伺候我们上学，这一干就是28年，其间姐姐和我分别于68年和70年离家外出工作，母亲于85年正式离休（母亲是1946年参加山东解放军），老俩口于92年搬到后屯（新县城）随我妹妹居住生活，父亲这才算是撂下干了几十年的家务活。
2009年11月7日，星期六，中午时分，妹妹来电话:父亲感冒好几天了，咳嗽的厉害，在家挂了几天吊瓶没见好转，今天上午咳嗽时痰里带血，现在住院了。急赴医院探望，父亲精神不佳有气无力，但意识清醒，可没想到，第二天的凌晨2点左右因心肺衰竭就再也没有醒来。父亲走了，走得没有痛苦，也没有留下一句话，没来得及向这个世界告别，走的令我猝不及防，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父亲是个平凡普通的人。以至于普通到任我再搜肠刮肚地回忆，也想不起父亲生前曾干过什么有轰动效应或令人动容难以忘怀的事情，稍有特点的就是他那执拗又倔强的个性，其中“文革”初期的一件事让我难忘，大约在66年底或67年初的那段日子，各单位“走资派”的权被夺了，无政府主义盛行，各单位的造反派动不动就把“走资派”（即单位原负责人）拉到会场上批斗一番，一脸凶相用手指点着他们的脑门吼道：你们都老老实实的，别给我们摆老资格，我们要是生在当年，也一样是老革命。对此，父亲总是忿忿不平，回到家气呼呼地说：你们年轻没参加革命，那你爹呢！你爹也年轻吗？你爹为什么不参加革命啊！满满的一个老革命的正义感。
父亲过惯了紧日子一生节俭。在老城居住的时候有两个生活细节我记得很清楚，一个是父亲每天早晨去院内公厕的路上，都会习惯性地把沿路的照明灯一盏一盏地拉灭，自己不说什么，也不给别人说什么，或许在他心目中这只是一个随手的动作而已，勤俭节约的好习惯已深深地沁入了他的内心。第二个就是看到废弃的灰渣堆里有未燃尽的煤核，总觉得可惜了就一颗颗仔细地捡出来。当时我就非常的不理解:哎呀，你怎么捡那个呢，那里多脏啊！然而父亲淡淡地说，这有什么，好好的炭核扔了可惜啦。
2017年清明节前，为了寄托对父亲的哀思，我找出了1952年6月份父母从朝鲜刚回国时在丹东拍摄的一帧“归国留念”照片，以“抗美援朝归来的父母”为题记述了他们在朝鲜战场炮火硝烟中的生死经历，并由4月2日《齐鲁晚报》的“老照片”栏目刊发。在清明时节这应是对父亲最好的怀念。
世事沧桑，时光轮回，又是一年清明，又到了给父亲备一杯醇酒、奉一柱香烛、敬一束鲜花的时节。
仰望万里长空，我似乎又看到了那曾经熟悉的身影慈祥的面容。父亲，您在天堂你过得还好吧？那里清静，没有红绿灯，没有车来车往，您尽可以悠闲地散步，安然地休息，笑看日出日落，乐享清怡散淡，您在那里见到昔日并肩作战的战友了吗？你们是否又回忆起那血与火的战争年代，回忆起强忍泪水掩埋战友时的肝肠寸断，您是否知晓和感受到了您的儿女们思念您的绵绵亲情和飞溅的泪花……
父亲，安息吧！
儿子：长胜 跪拜
备注：文中图片这是父母1952年的归国后在丹东的合影以及当年的臂章。
周长胜，男，汉族，1955年生人，大学文化，原籍山东泗水，户籍山东东平。退休后，结识一批文友贤良，相互交流学习，受益匪浅。偶有拙作在《齐鲁晚报》《快读》《科技金秋》《泰山晚报》《今日东平》等报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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