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径文学社作品(夕阳浅唱)
忆父亲
向本清
我的父亲向一汉(1926—1979),出生于湖南武冈的落后农村。长得高大。一生为人正直诚实,孝敬父母,帮扶兄弟姐妹,宠爱儿女。一生虽然平凡,但坚强,勤劳,奋斗。为了家庭,饱受风霜,历经磨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父亲初中毕业后,本来可以继续升学,但由于家里供给困难,且按照宗族习惯,家里和族里对身为长房长孙的伯父是倾力培养。因此,作为家中老二的父亲只有放弃学业,回家务农,承担起协助爷爷供兄长读书、养活一个妹妹和两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弟弟的责任。在此期间,父亲跟着爷爷,起早贪黑,快速地学会了所有的农活,成了一个过得硬的"农把式”。农闲时,父亲到洞口高沙镇的瓦罐窑里贩一些瓦罐(有时也卖灯草),走云南,去贵州,上广西。一双布鞋,几双草鞋,戴斗笠,穿蓑衣,跋山涉水,走村串巷,风餐露宿,既要对付恶犬和毒蛇猛兽,又要防范强盗土匪,吃尽了苦头,尝尽了人间的辛酸和苦辣,多少次死里逃生。
父亲为人正直诚实,从不欺人。卖瓦罐时,有个别的瓦罐有沙眼,但父亲懂得怎样补沙眼,补好后可以跟正品一样地使用并且很难发现,但父亲卖时会主动告诉买家,并且减价出售。当年,为了躲避抓壮丁,父亲买通了保长,担任了一年的甲长,但父亲从不利用身份去谋利和欺负别人。

父亲一直很听爷爷的话。解放战争时期,在南昌读大学的伯伯写信回家,要我爷爷不要把省吃俭用余下的钱买田,要送我父亲和叔叔读书,家里困难,可以把家里已有的几亩田逐渐地卖掉。爷爷没有上过学,不识字,信是我父亲读给爷爷听的,但我爷爷就是不听,直到1949年还在买田(因此,土改时,我家划为中农,对我父亲、哥哥和我都有影响)。父亲也不因此事跟爷爷争取。
还有在土改时,土改工作队中的解放军于教导员,在我们附近的一些村子里动员和挑选了三十二个有文化(至少小学毕业)的进步青年参加革命工作,父亲在列。在准备去参加工作的当天清晨,我的大舅舅(区公所粮站的负责人,在回家的路上要经过我地)来到我家,说昨天晚上有土匪来抢粮站了,两个解放军把土匪赶跑了,但我舅舅害怕,当天夜里把枪交了,第二天天还没有完全亮就回家了。我爷爷听到这个情况就不准我父亲去参加工作了。结果这三十一人到七十年代最低职务的都成了县团级干部了。还有在抗美援朝时,父亲与他的表弟(我后来的小姨夫)约好一起去参军,走到离家三十里的高沙镇了,父亲被爷爷追了回来,我姨夫家里没有人去追,后来成为解放军的师级干部。父亲参加工作,因为爷爷干扰的事还有两次。
以上这些,一方面说明父亲对爷爷的孝顺,另一方面说明父亲的个性有软弱的一面,父亲在临死之前在跟我们谈到此事时,略有悔意,但父亲不是后悔自己放弃学业误了前程;不是后悔因顾念家庭而辛劳了一辈子;不是后悔放弃工作而使自己命运多舛,病入膏肓而无钱医治,即将油干灯灭,即将英年早逝悲惨。父亲早已放下了自己的一切,心如止水,超然物外。而是为我们兄弟后悔,说如果他能有工作,不至于我哥哥上不了高中,不至于1974年报名当兵,身体条件很好而当不了兵,不至于保送上大学没有我的份,影响了我们兄弟的前程。多么伟大的父爱啊!

父亲不仅放弃学业和工作,与爷爷一起承担起家里的责任,而且尽力地帮助读书的哥哥解决后顾之忧。1943年,伯伯考上了南昌的国立中正医学院,当时的学费加路费及生活费是一笔很大的开支,家里借遍了亲友,家族担保在族外向姓大地主家借了折合一百多担谷子的银元,还是没有凑齐,父亲动员新婚不久的母亲把其值钱的陪嫁全部变卖了。好在解放后,还欠地主家一百多担谷子的钱不要还了。伯父也很幸运,1949年毕业后,整届毕业生被中国人民解放军接收了,后来成为解放军中享受副军级待遇的离休的文职干部。
父母结婚后,在我现在的哥哥出生前已共生育了三个哥哥姐姐,但均不到三岁就夭折了。因此,父母对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很是宠爱,父母从来没有打过我们四人中的任何一人。即使是我们犯了错,也是很耐心地教育我们。在那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父母优先考虑的是我们,比如秋冬季节,家里以吃红薯为主,连续吃三餐红薯,才吃一餐红薯饭,煮红薯饭时,父母要求把红薯切成大块,父母总是挑红薯吃,把饭留给我们吃,有时煮红薯时,还蒸一碗饭分给在家的三兄妹吃。记得七十年代父亲到大队林场劳动大半年,在花生播种的季节,场里剥花生壳时,不时有不小心剥烂了的花生,不能下种,分给大家吃,父亲分到的舍不得自己吃,晚上散工吃饭后,摸黑来回七、八里给我们吃。
父亲是一个很开明、很民主的人。比如初中毕业后,我和哥哥当年都没有保送上高中,父亲召集我和哥哥商量怎么办?我哥想学一门手艺谋生,结果去学鉄匠了,我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怎么办,父亲要我不着急,慢慢考虑,有幸不久捡漏上了高中。我家里所有的抽屉,柜子都是不上锁的,家里仅有的供日常生活用的零用钱放的地方我们从小都知道,我们购买学习用品要用钱只要告诉父母一声自己去拿即可。

上世纪七十年代,为了改善家里的经济状况,父亲联系了离家二里多远的供销社,不时地为他们临时送货(供销社有一个专门的货郎,但有时一个人忙不过来)。晚上散工后,挑着箩筐,跑到供销社,把要送的货过秤,开出清单,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起床,挑着一百多斤的货物,送到十五华里的区供销社,交货后,再挑回一百多斤的货物,交货后,回家吃早餐,还要赶上出生产队九点来钟的上午工,这样一次可以得到一元多钱。但父亲肩膀经常被压得红肿脱皮,脚也经常磨破。
父亲为了家庭,劳累一生,从不喊累,过去家里有几分自留地,父亲从不向生产队请假耕种,哥哥不在家,即使我成年后,父亲也总是在我有事或不注意时利用中午休息时一个人去干了,我帮忙得不多,深感渐愧,我为什么不能给父亲多分担一些呢?
每年的冬天,晚上洗脚时,父亲的脚上布满了很多大大小小的裂缝,只有买些胶布贴上,才能使疼痛有所缓解。
1974年,发现父亲在1971年护理我的过程中传染上了肝炎,并且有了不适感,一查,是慢性肝炎,并且比较严重了,必须住院治疗。由于家里穷,且父亲听说慢性肝炎很难治,就坚决不肯住院治疗了,就让医生开了点药回家了。在此期间,父亲也不肯休息,坚持出集体工。恰好当年爷爷也病危,工作后只回过三次老家的传染病专家伯伯回来了,给父亲开了中药处方,吃了七、八剂后,病略有好转,父亲就不肯吃了,一直正常地参加生产队的劳动。特别是1978年,哥哥已结婚分家,我在读大一,弟妹分别在读小学,初中,冬天修田家渡大桥,我队分到的任务是桥墩的清基,父亲拖着病躯,天寒地冻的有水作业,加速了病情的恶化,转化为肝腹水,于1979年农历正月初九英年早逝。我们兄弟姊妹欲哭无泪。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父亲啊!太阳灼弯了您的脊梁,月亮染白了您的双鬓,大地刺破了您的脚板,扁担压烂了您的双肩,农具磨烂了您的双掌,无情的岁月在您的额头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苍老了您的容颜,我们的拖累搞垮了您的身体,可恶的病魔夺走了您的生命。但您那高大的背影,就像一座耸入云霄的山峰,让我们很难攀登,只可仰视;您那宽阔的胸怀,就像浩瀚的大海,无边无际,驱驶我们尽情地远航;您那正直的心灵,就像暗夜中的指路明灯,照亮我们远行的方向;您那坚忍不拔、不惧一切困苦的品德给予我们前行的勇气和力量;您那慈爱的目光和温柔的笑容,给了我们爱的启示和人间真情的体验。总之,您的一切,使我们懂得了平凡人生的真谛。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想您的夜晚,梦绕千百回,泪落在枕边,心如刀割。今生阴阳隔绝,来世再做您的儿子,好好地回报您。(2022年清明)
崔京浩《父亲》
推荐阅读
点击-向本清作品
作者简介:向本清老师出生于湖南武冈偏僻农村,在原转龙完小求学至高中而回乡修理地球(务农)快五年,在工厂当合同工两个多月,与方程、函数和微积分为伍四载(湖南师院),在湖南城步苗乡的三尺讲台上一站34年。
(山径文学社肖殿群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