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
文‖靳东峰
外祖父是个农民，斗大个字也不识一升。但他有先见之明!身体还硬朗的时候，便把身后的事交待给了我。
如今外祖父故去已经多年了，思想里还欲望在梦中见上一面可这么多年竟然一次也没有做过有关外祖父的梦境!
孩提时代，农村的孩子除了衣着不整外，手脸总是不干净大约在我七、八岁时吧，有一次我去了外祖父家，他见我手脸很脏，我也不知道有多脏，他硬是把我按到洗脸盆跟，连打带骂算是把我手脸洗了个遍，至今还记得当时那毛巾擦拭我手脸疼痛得发出那难听的叫声。长大后，从学校肄业回家，外祖父也知道我习文学字。一天晚上，我与外祖父同睡在他精心侍养牲口的饲养室里的热炕上，熄了灯各自躺在被窝里说话。他盯着黑咕隆咚的窑洞顶上说:我也不识字，也不知道我说这叫诗不叫诗，我说你听:飘摇海中一女流，困守阵地不出头，世上万物从它有，走遍天下无对头。说完后，他又解释说，这是我看着一物，说了这几句，你若猜出来，我就服了你!给你三天时间，你想出来了给我说。我想了一会，试探地问外祖父，是舌头吗?外祖父竟然惊奇地连笑了几声，我把你娃看低了!看低了!他声音带着十分亲切的语气给我解释说:为啥叫飘摇海中一女流，相书上说，口为水星，所以叫海中，叫女流，是因为它巧。它不是不出头，它是被困在口中出不来。虽然那时还是个十二三的毛孩子，可我竟听出外祖父言语之中透出的亲切感和惊奇!
外祖父虽然不识字，但他凭着一大把年龄和饱经世事的聪慧，被村里人敬仰为高明之士。记得那时候，邻居一小伙子因婚姻事，与未过门的媳妇闹得沸沸扬扬。于是当家的就把我外祖父叫去当着众多亲戚好友，解决两家之间婚姻纠纷，我那时不太懂这些事，一看那阵势，就知道那事挺麻烦，不然怎么会把外祖父也叫去了呢? 外祖父虽没有文化，可为人坦荡，一生疾恶如仇。要是他看不惯的人，他总会说:我半只眼都看不惯他!但凡村中谁家有了麻烦或不能调和无法解决的事情，都要请我外祖父去处理，去化解。
在议论间，小伙子的一位高中同学，不顾同席在座人的年龄大小，冒失说了一句: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一概不说，就说以后咋办?没曾想这句话竟把我外祖父惹恼了!外祖父脸一沉，厉声道:这个小伙子是那?什么叫过去的事一概不说了?听话听音，伐树挖根。不说以前，你怎知道谁对谁错?外祖父在说话时不仅加快语速，同时提高声音，把那小伙子问的脸红耳赤，低头不语，周围人赶紧解围，外祖父才算没有再计较下去。
外祖父脸黑个高，清瘦，干活做事，干练利索，从不拖泥带水。有一年夏收，外祖父来帮我夏收，我在场上扬麦时，外祖父看着看着，夺走我手里的木锨，边扬边说:你担一掀直接抛出去就行了，为啥非要往回绕一下再抛出去?那不耽误事吗?五黄六月龙口夺食，你把时间就这么浪费?外祖父就是这样的人，他说的，基本上都是对的。村里人从没有敢反驳他。他勤劳本分，待人真诚，每逢家里来客回回都是高接远送，常常感动的客人连连致谢。
前年，外祖父都谢世多年了，家里突然来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大约有七十来岁左右，到我家就说:我是你外祖父的干儿子，是灵宝孟村的，我叫你妹子给我引来她在门外跟人说话。我听了老人一连串的自我介绍，赶紧让茶倒水，嘱咐妻给做饭。
老人说:你爷都走了这些年了，你也没人跟我说一声，你可能不知道我，你妈知道，听你妹子说你妈也走了，都过了三年!以前我来过几回，后来得了病想来又不能来，到了今年过完年，借身体还好着，给孩子交代交代，我就看我老来了，谁知?
哎!过去那么一大家子，现在怎么会成这样子? 晚上老人讲述与我外祖父往事……六十年代时我们没吃的，从灵宝步行一百里到这里，买了点粮食，不够拿，天下起了连阴雨，在我老这住了三天，管吃管住，临走见我买的粮食不多，就从他粮食囤里给我的布袋装满。又给我送过那道沟。他才回去。以后每年我都来，一来看看我老，二来回去再捎点粮食，时间长了，我就认到你爷跟给他当了干儿子。
虽说外祖父不识字，可他故事多，给我说过文王扯纤的故事:
姜子牙在渭水河钓鱼，有一天，来了两兵，站在身后，姜子牙口里念道:钓钓钓，大鱼不来小鱼到。两个小兵一听，明白了几分，便上前说:我主让我们来接先生辅佐他。姜子牙长笑一声话也没丢下一句，就大步走了。两小兵回去把情况对周文王说一遍，周文王知道姜子牙是让他亲自去请。于是周文王率兵压辇浩浩荡荡来请姜子牙，姜子牙答应了周文王的邀请。走时，周文王先上了车禁，姜子牙便说:大王，今天这车辇你不能坐，得让我坐。周文王一听，看在是辅佐他的份上，就答应了。姜子牙一上车辇，周文王便命令兵卒们给姜子牙拉车辇。姜子牙又说道:大王，今天这车不能让兵卒们拉。还得让您亲自拉。周文王强耐住心中的怒火，又一次看在辅佐他打江山的份上，放下架子，亲自去拉。走了一段路，周文王累的实在不行，停下来对姜子牙说:我实在拉不动了!姜子牙说，你拿足劲再拉一程。没办法，周文王用尽全力又拉了一段，扔下绳索，一屁股软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这时姜子牙看出周文王实在拉不动了就对他说:大王，你知道你今拉我走了多少步?周文王说:先生，我都累成这样了还能记得清拉你走多少步?姜子牙一捋长须说道:大王，你今拉了我八百零八步，我保你江山八百零八年。周文王听罢，一跃而起说:先生，若是这样的话，我就算累死也要把你拉到我的帐下。姜子牙哼哼一笑!不行了，已经说破天机，就是再拉也无济于事了!周朝到最后八年的时候，出了一个周卵王，不务朝政。一天他把脚放在案上，仰头看见头上悬挂着一具棺材，就觉得很不吉利，命手下人把它放下来，打开时从里边飞出了八只鸽子向四面八方飞去，最后从四面八方来兵灭了周卵王，周朝也就完了。殿上悬挂棺材的事，还是姜子牙临终时留下的遗言。当时给周文王交代说:我死后哪一方有兵造反，就把我棺材大头朝哪一方就会平息。这故事被外祖父讲的有板有眼，极具传奇性。
而今外祖父离开这么多年，而我竟一次也没有梦到过!尽管梦中没有见面，可是平素里一想起这些故事，亦如在昨天!遗憾的是:外祖父走时，正赶上我儿子的降生。父亲来县城接母亲料理外祖父丧事，我对父亲说:我爷在世时给我交代的后事咋办?父亲说:你爷交代去世后请一班吹鼓手的事村里人都知道。可你奶、你妗子都信耶稣，她们不吃也一套，谁来伸头办这事?外祖母和妗子迷信耶稣也不是三年五载的事了，我想这也许就是外祖父当初为啥把这件事交代给我的原因吧!
自外祖父走后，外祖母、大妗子、大舅、以及老婊，都相继辞世，这让我--您的外孙子如何去了却您一生唯一的心愿!您老人家一生做事都有始有终，为什么偏就给我留下一件即令外孙惭愧，又让外孙为难，而无法完成的事呢?倘若天堂有知，不知可否原谅你这不肖子孙？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