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被孕育的雏形中被中药击中,那庸医恶毒又恩慈,存留了我的生命,杀死了我血液里原有的琅琊血脉中赫赫阳刚的部分,幸而我是女性,注定握不住万丈豪情行不过江湖遍地从容。
从小父亲就淡漠在我的思想中,被恭维包围,被羡慕推崇,那都与我无关,童年里,父亲属于一个称谓,属于一种权威,我只有敬没有怕,不知何时在心门加了一道锁,不进不出。
哥哥弟弟被宠幸的样子我羡慕不起来,在各种书籍里识别各样的人生,在各种亲情里对照父亲的样子就像影子,变化中游动中无从具象。
约在四岁能稀疏的积攒记忆时,父亲几乎是不在家的,春雨里秋风里不知我的父亲在哪里,月黑风高的夜晚,母亲缝着针线给我们讲述父亲,引松工程是什么我们不知道,但它占据我父亲最好的年华。后来工程会战胜利结束,恰逢春节,连空气都是欢快喜庆的,大人们很忙很激动的样子,我甚至见不到他们的影子,但气流就是被无形的波动着,各种彩色的飘带和旗帜堆放在我的家,一个大声音的阿姨说这个给你,那声音好大遮盖了她的面容,我好喜欢那些颜色,但仍辨认不出她说的是哪一个。
除夕的饺子母亲煮的很用心,似乎这一切是她一整年的等待赚来的,我被叫醒时还没睡醒,我哭了没有为什么,父亲没有管我的泪水,温热的大手把一条红色绸子在我头上缠绕好多圈,把我拎起又放下我就在院子中了,鞭炮很响我不知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还是想哭因为没哭完被打断了,我对眼前不感兴趣,母亲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说我饿,之前的眼泪没被计较但“饿”招来了不开心,我哪里懂得从举国饥荒中爬起来的大人多么介意除夕晚上的“饿”字,那顿饺子好香,那香深深的嵌在了岁月里。一九七八年,过完了年父亲就再度离开我们的生活,我想要饺子,也想要父亲,也想天天都有年过多好。
后来上学读书了,美丽封皮的本子,漂亮的文具盒和双肩的书包被小伙伴羡慕着,它们来自和父亲一样远的远方,再后来,我能为偶尔回家的父亲洗衣服,洗帽子,洗手套,每每从中都会得到大笔零花钱,我知道我们的父亲和别人的父亲不一样。
再后来参加工作,几度换工作,父亲带着母亲的使命来看望我,父亲很高,眉毛很浓重,说话很合乎礼仪,我和父亲很生疏很客气。我们几乎没有过深刻的交谈,渐渐发觉父亲已经不再高大,只高出母亲大半头,只是生活常常将他们分开才觉得父亲的高因为一大部分是因为远。我们一家人大半生都是聚少离多的,哥哥弟弟很早也被打发出去,在我们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各自进入到为父为母的角色时,我的父亲回归了他的生活,而这时我们都已离开家,把家让给了父亲母亲。
二零一六年我陪爱人送走了他的父亲,老人选择长眠在长白山,撒下骨灰那一刻,爱人说他懂得了永别。
而今我的父亲早已悟透取舍,在城市的边角开辟一片土地,早出晚归种菜种瓜,他把母亲前半生独自做的事都捡起来做,挑担水,一瓢一瓢的灌溉,在水井里用绳子提水,父亲的倒影被夕阳拉长,他不舍田地像不舍儿女,劳作使时光慢下来,萝卜白菜的种子在父亲手中落入土地里又被收回种子,一年四季,年年相似,不同的是,我的父亲从别开始一生都在预备相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