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乡下还没有被春天捂暖,灯火和婴儿的哭声一样羸弱,那是我,因为意外怀孕被母亲吃过中药后依然坚持来到这个世界的我。那时没有“世界那么大我想来看看,”但我真的来了。
祖母的百般不待见,嗤鼻以能活吗扔东大坑吧,一个生命被轻描淡写,还好父亲看中我是一个“命”啊!这是我日后存留下来的理由。
祖母的双腿重重叠叠,很权威的盘在炕头,这加重了母亲爱我的心,我的哭声总是不合时宜,祖母打牌输了时赢了时我都会送上哭声以致问候,母亲欠欠的给祖母装上一袋烟,点着火看着祖母把不顺的气通过烟管捋顺,而后将我的哭声送走。
这样的日子于母亲总是很慢很小心翼翼。后来来了弟弟,肥壮嫩白的家伙没吃过中药,哭声很嘹亮可是不怎么哭,有时甚至失了祖母的盼望儿。我顺理成章的被遗忘了。
为了不吵醒熟睡中的祖母,我多数时间是睡在母亲的肚子上,那光景多少温存了一些。
日子黑天白天的重复度过,三岁了我不会走路,连趴带颠的姿势追着满地跑的弟弟,祖母没再蔑视,而且替母亲担忧。母亲用多少眼泪送走我软骨缺钙的时光,忽一日,我走了,步伐可想而知,母亲的欣喜大于一切等待,母亲甚至不想让知道我不会走的人,知道我会走了这件事。我好了,从此站起来了,那简直是一九四九年的站立,我想母亲的心一定欢呼过……万岁!
都说母子连心,母亲与我的心灵感应是长存常在的。渐渐长大上学读书,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母亲总是提了一颗心专注在我身上,住校的时光紧张而漫长,每每周末回家路总闲太长,餐桌上父亲戏笑咱家公鸡不长腿,我和母亲会心的笑了,因为那鸡腿都是母亲给我留着呐,真是愧对母亲,我身体就是健壮不起来。
我不在周一早起上学,那样母亲会早起很早为我忙碌,我在周日晚饭后返校,这样我们用一夜想念一周等待,都不至累得疲乏,到晚饭我们基本就不说什么了,因为要离开,脚步也是轻的,不愿被催促。
斜阳总是安静得出奇,静待落日一寸寸入怀,那枚咸蛋红得通透而饱满,乘胜般归来,没有怅惘哀伤。我在母亲的目光下走太阳出发时的路,背对夕阳,我也将如落日般回归母怀。
再送,就是我步入婚姻的那道门,家门与新门隔着一生的牵挂,到临走都没见到母亲的面庞,我被簇拥着为没有与母亲正式的道别而心慌,那场送别代替了母亲不舍的泪,那日的雨和雷电都带了使命似的催我上轿,婚车一离开村子,家里的电话线路就断线了,那是怎样一种暗示,自那日真就别了那个乡村,后来我把母亲接近城里就再也没有回乡的理由,因为我需要母亲的目光。
现在,我是女儿的母亲,深知母女的心路有多宽有多长,节假日里我蜻蜓点水般晃在母亲身旁,母亲捉不住我的影子,我惭愧没有当初母亲陪伴我那样安心深沉。
斜阳里,我匆促的步伐和回家的身影越来越小,身后母亲的目光染了夕阳,母亲被风唤起的乱发挥动着,像抓住更多的时光,不再相聚中哪怕是相送中,我食言了,同是一场相送,我和母亲互换了方向却没有实现当初落入母怀的愿望。
七十八岁的母亲,四十八岁的我同时落入时光中却捉不住光阴中哪怕一寸,母亲,我会走了就没有再停留过;母亲,用一生相送你有没有为今日后悔过那盛大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