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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 高 待 遇
作者:沈国林
朗诵:大梅

我的童年注定是灰色的,因为生于1963年的大灾之年。母亲生我的时候基本上是靠吃胡萝卜芯、芋头之类的做完了月子,生下我的第10天便下田踩水车了。 当然,我的童年的天真与快乐又是现在整天困在教室里的少年儿童无法相比的。 因为那时的生活欲望极其简单,也只是填饱肚子、不受寒冻而已。兄弟姐妹又多,父母基本上把我们“散养”。但我与哥哥姐姐们相比又多了母亲一份特别的呵护和偏爱,因为那时的我总是能从学校里拿回一张张小奖状和喜报,直至把家中板壁的中上部分都能贴满。父母亲好像觉得这半壁奖状是家里什么财富似的,所以又总是对我有些偏心和袒护。 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所怀的是天大的希望,希望我用这些奖状光宗耀祖,并能把这些奖状变成更多的大米和白面、猪肉和香油……,拨掉家里的穷根!
近期因疫情困于上海,又临近清明,更因常常梦见父母,不禁日夜勾起了对父母深深的思念。
……

父母之于我如同阳光和种子,又如同河流和小鱼……也正是父母的阳光照耀和雨水浇灌,我一天天地长大。从上学第一天扛着新板凳,背着母亲亲手缝做的新粗布无计划方格书包,跟着始终背着补了布丁旧书包的二哥后面来到学校,总觉得母亲给了我许许多多的“新”, 在家里我的待遇算得上最高了。 大概“穷人的儿子早当家”吧, 我也蒙蒙懂事,总觉得书本里有很多取不尽的好东西,总觉得自己在班上抢答出老师的提问就是胜利,帮助老师收好作业本并能自由进出老师的办公室更是一种荣耀。后来做了班长,家里第一次出了个带“长”字的小“官”,自己连同父母脸上都有了些荣光,仿佛快要走出了受人白眼遭人欺凌的卑屈困境……直至有一年夏天,我的一年级孙蓉芬老师抱着七岁的我送喜报到我们生产队场头(当时开门办学,学校都是敲锣打鼓送喜报到公社附近的学生家中,亦或是以此体现工农兵管理学校),正在汗流浃背晒稻的父母终于感到脸上第一次真正乐开了花,父母也从别人羡慕的眼神和老师的夸奖声中抬头挺胸找到了自豪。母亲从老师手中接过我亲了又亲,晚上回家特地炖了个鸡蛋作为对我的最高奖赏……要知道,当时的炖蛋可是家里的最高待遇,即便是烈日下刈草中暑的姐姐、麦田里挑把鼻子流血的哥哥也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每每想起这一幕,我的心中至今仍有一种无尚的感激和莫名的愧疚。我的付出比哥哥姐姐他们付出的少之又少,怎么能享受这样的最高待遇?

最使我终身不能忘怀的还是后来的高中两年生活,蒙邓公之恩开了高考之门,我们这帮寒门学子终于从门缝中看到了新生活的希望。 此时的母亲明显是期盼家里能出一个读书人出来支撑门面,亦或说家里除了二哥这位武士外,明显还缺少一个能写会算的文将。因为那个年代大哥虽已去福建当兵,随时准备渡海与老蒋作战,但每月6块钱的军人补贴也实在贴补不了8口之家,家里依旧贫穷如故。 那个年代的异常贫瘠导致乡邻间相处验证着“穷冈丧、富吵唠”的古语。自然,我们这个全村穷得出了名的人家依旧成为一些刁官势民的欺负对象。记得母亲曾告诉我,母亲怀我的那年夏天,母亲与一个姓黎的队长抬稻,此人比较阴诡,常常趁母亲不在意时猛地将箩筐着地,害得身怀六甲的母亲险些跌倒,当时生产队也有仗义怜悯穷人的好邻,一位姓黎的老爷子就毫不留情地怒斥此人的卑劣。而当时只有8岁的二哥则手举扫帚向那人砸去!母亲从此也觉得家里有了二哥这位武将。但武将不能从根本上解救当时的家庭,家里必须出一个读书人才是。所以,母亲对我格外呵护。那时读书也很是辛苦,主要是营养直接跟不上趟,通常一晚下来鼻子全部是煤油灯的烟灰且常常熬出鼻血。母亲当然心疼不已,基本上每天炖一个鸡蛋算是给我补身子补脑子。炖蛋的香油不比当时8口之家的大锅汤的油少。更主要的是每天晚自习下回到家里拧开锅盖,总能有一大碗温热的香喷喷的蛋炒饭,且不谈那油面是如何的足,就谈那母亲特地从荒地坟头小心挖回的小米葱,就足使蛋炒饭清香可口。我照例是三下五除二吃光,日日如此。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母亲的脚底有一个长长的口子,才知道蛋炒饭的香油是母亲冒雨赤着双脚到10里以外的娘舅家拿的……当时的我们一年到头也只是一双雨鞋,而母亲是没有钱买雨鞋的,只能是用自家的破布纳些布鞋穿穿,冬天一般也只能是全家人都穿着镶着彩色粗布条的毛窝窝。因为我要上学,不能被人笑话,母亲便咬牙给我买了一双新雨鞋,也算是兄妹6人中的最高待遇了。
也许是上帝睁开了眼吧,79年的暑假我还真的收到了中等师范录取通知书,当时能考取的也算是凤毛麟角,一般情况一个公社也就三、四个人,全家人高兴的劲是没法用语言描述的,母亲自然比谁都高兴。但高兴之余又犯了愁,出去上学不可能再穿布丁衣服和雨鞋了,得体面一些。被褥蚊帐不可能再用旧的了……于是,母亲又到好心的支书家借了50元,打算替我全部武装一下。绿色的绸缎被面、白色细纱条纹蚊帐大概是我们家族几个世纪未曾享用过的,肯定又算是最高待遇了。因我知道这床被的价值,所以这床被褥及内胎直至我几年后娶亲生子都舍不得丢弃,至今还当着垫被之用。

81年毕业了,又回到了家乡教书,蒙领导之情分到最边远的草荡学校工作,算是磨炼意志,劳其筋骨,锻炼才干。虽在本乡,学校也距家六、七里路,常常风里来,雨里去,道路泞泥,11号汽车当然吃不消。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与父亲商议,决定从家里卖猪的收入中拿出80元贴补我买辆我们家的第一辆现代化交通工具----自行车,虽已工作,我依旧享受着家里的最高待遇。

后来,大概由于我工作努力,终于得到了领导认可,将我调回距家门口仅30m的乡中心初中,先后担任初三班主任、校团委书记、校长办公室主任,直至98年被民选为校长。而此时的母亲在寄厚望的儿子做大“官”后,反而一改过去的偏爱与呵护, 除一天不空地竖着耳朵一句不漏地听着学校喇叭上校长、老师、学生讲话的声音外,更多的则是对我反复严词:“你岳父去世早,你对待岳母必须比亲娘更好”、“对老师要尊重,不能大气飘飘”、“缺父少母的伢子少收点学费”、“不允许用公家钱大吃大喝”……云云,初听起来我还不太习惯,当然不敢嫌她唠叨,毕竟是80多岁的亲生母亲,直至我做了二、三年校长理顺关系后,也有空经常帮母亲剪剪指甲洗洗头,时不时地搬张小凳子坐她身边聆听她讲了上百遍的往事,直至她再三关照我生产队几个五保户要多看看多照顾、生产队两对弱智夫妻的伢子上学不要收钱,自己出点钱帮帮人家、那个老黎队长的儿子病了你要去看望一下……我才知道母亲的这些叮嘱和唠叨是给我上了很好的人生课,也是给我精神上的最高待遇……
如今,父母已远离我们到了另一个世界,而我对父母的深深思念是无法用语言表述的。93岁高龄的母亲是2013年9月17日仙逝的,这个悲伤的日子我是刻骨铭心,以至我后来出门骑车、坐车看到“917”、“719”、“791”…的车牌号总觉得是我的母亲一直依旧在默默地为我护航……
今年清明,因疫魔肆虐,管控严格,无法回家到父母坟前跪拜祭奠了,只能写点文字,寄托自己不尽的哀思和深深的怀念。
2022--03--26于上海闵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