烹鲜浮白醉神仙
我一直觉得沧州和酒有着不解之缘,有一句玩笑话:沧州是座一旦不认真喝酒就会失去朋友的城市。喝酒名目也多,朋友到访、得子、会务、开业、婚丧嫁娶、求人办事、文人雅集等等不一而足,实在想不出由头也约三五好友小聚,这叫“喝闲酒”。但沧州喝酒又很随性,不像有着悠久文化传统的山东,喝酒特别讲究座次,什么主陪、副陪、主宾、副主宾等等,就像水泊梁山排座次一样,万万不能乱的。而沧州就简单得多,一般长者或尊者居中,所谓“正座”,然后由里到外依次排列即可。
沧州喝酒仪式简单,正如沧州人的不拘小节,头三口大家一起喝,之后就开始依次敬酒,通俗讲,这叫“打圈儿”,即便人少也是这个流程。我曾见过喝酒的只有两人,也是前三口对饮,然后开始“打圈儿”,年轻些的人很认真地边敬边说:“我年轻,先打圈儿,我敬你。”然后年长者回敬,二人推杯换盏,往来招呼,让人看着就那么讲究。打圈儿一般也是从敬长者开始,因为是同时进行,有的则从自己左边或右边依次敬酒,这叫“出门走”。一起喝酒的人也不一定都是老朋友,酒酣耳热之际,初次见面的新朋友也成了老相识,搂肩握手,亲兄热弟一般,“知心的话儿说不完”,互留联系方式,其实很多人从此再也不见,即使见到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所以通讯录里经常会有一些怎么也想不起是谁的名字。

沧州的规矩,酒菜上桌,一般是四个菜开喝,三个菜是万万不能喝的,因为古代罪犯行刑前的伙食是三菜一酒,所以这是犯忌讳的。赶上店里客人多的时候,为了等第四个菜需要很长时间。有着急的干脆再要一个空盘子,从别的盘里拨出一点来,也要凑成四个。下酒的菜,别的无所谓,但鱼是必不可少的,鱼头摆放的方向也有讲究,先由正座的客人吃一口,然后大家才吃,戏称“剪彩”。吃完一面,不能说“翻过来”,沧州临海,以前渔民出海打鱼,最怕说“翻”字,因此吃另一面的时候必须说“划过来”。最后上的是汤菜,这和南方习惯不同,南方是先喝汤,据说更养生,沧州更多是表达一种仪式,汤上来,菜基本就上齐了。沧州讲究“让酒不让饭”,吃饭就可以随意了,当然得选两样店里的特色。沧州人喝酒实在,朋友相聚有美酒,一定要尽兴。但是一般也不强喝,啥时候实在不能喝了随时就可以不喝,没喝好的接着进行。所以人们常说,在沧州喝酒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当然有时候也会遇到喝酒无度,没完没了的,在沧州把这种人称为“酒腻”。也有很少喝酒可劲儿吃菜的,称之为“菜虎子”。沧州的酒局叫“场儿”,这里必须用儿化音方显得亲切。沧州盛行“二场儿”“串场儿”“赶场儿”。“二场儿”大多是头一场已经喝得不少(话说回来,喝少了谁干这事?),又觉得兴犹未尽,换个地方接着喝酒聊天。有的就是单纯喜欢那个状态,我曾为喜欢二场儿的弟兄取名:二场儿先进工作者。二场儿最常去的地方是烧烤摊,所以沧州的烧烤店四季不歇,夏天尤甚,曾见过二场儿一直喝到天亮者。二场儿一般是喝啤酒,称之为“投一投”,是白酒之后的节目。说是吃烧烤,其实吃东西已经很少,只是豪饮啤酒,得片刻欢愉而已。沧州烧烤比较经典的有“大刚烧烤”,不但有烧烤,还有凉菜、火锅,全是大众消费,往来客人很多。还有“小辫子”,因店主人是玩音乐的,梳着小辫子而得名。这哥们儿对音乐特别投入,唱得也好,声音深沉而略带忧郁。往这儿来的大多是文艺青年、老炮儿艺术家等等,在音乐伴随着啤酒的狂轰乱炸中,让人深刻感受到艺术和酒是一种最合拍的结合。

“串场儿”是正好有别的酒局也在同一个饭店,于是就会有人到别的酒桌敬酒,有时候还要回敬。沧州地方小,这种事是常有的,讲究的还会给朋友那一桌添个菜啥的,更讲究的临走把账也顺便给结了,有时候怕有人提前结账,还会在前台先压上几百块钱,这恐怕也是沧州的特色了。在酒桌上,经常有半路来、半路走的人,谓之“赶场儿”。赶场儿的原因很多,大部分是人缘儿好,聚会重复了,和哪一桌的朋友不见面都觉得不合适,所以得赶场儿,两边兼顾。也有的呢,则是碰到了不喜欢的人,借机一走了之。二场儿最让人高兴的是听见赶场人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推门进屋,唱一句“一生最爱你的人吶”,似有“忽闻岸上踏歌声”的惊喜。有时候等赶场人的心情急切,见面难免戏谑[xuè]一番。一次也是等一个朋友,说是要赶场儿过来,久候不至,等到他来时,他的一位老朋友说:“你这老是不来,我们大家这心情甭提多着急了。”他说:“你跟我说说有多着急?”答曰:“我们等你这着急的心情,用农村的话来说,就像绝户盼儿似的!”满座喷饭。古人常有诗文记录酒醉之事,临黄庭坚信札,其中有一通:“昨夕赴君宜家饮,为诸子虐酒,大醉,不能语,今日头犹岑岑未醒……”。扬州金农曾大醉于郑板桥家,后作诗题画上:“花气已阑人罢酒,棋声方散月当阶。新篁一枝才落墨,便有清风生百骸[hái]。”看来醉酒的感觉,古今并无不同。而在沧州,若是喝醉了酒,第二天早晨喝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肠汤是必不可少的,暖胃效果绝佳。常在酒场混迹,难免有喝多的时候,有和朋友闹得不愉快的,有第二天头昏脑涨如同得病的,有摔伤腿脚乃至脸皮的,有惹得老婆孩子不高兴的。还有两位老哥酒后拜了盟兄弟,事后两人都承认有这件事,但拜把子的地方两个人说的永远不是一处,成了一桩公案,诸如此类,不可尽数。所以酒后发誓戒酒者实在是太多,可往往在酒桌旁一坐,几句玩笑话就算过去了。一个朋友曾作一首《题醉酒图》:饮罢归来欲倒翁,骂街立誓每成空。三竿望处日高起,又赴红尘滚滚中。可谓贴切!

沧州有好酒,本地生产的好酒品质比那些大品牌的酒丝毫不差,像御河酒业的72度,十里香66度,别看度数高,绝对称得上入口绵柔,回味悠长,堪称酒中极品。其他如献县、海兴、中捷、青县等地也都产酒,品类很多,各有优长,只是多不为外人所知罢了。所以在沧州不喝点儿酒,简直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沧州人,这和沧州的武术、杂技等江湖文化带来的豪气也有关系。清代名儒全祖望曾写沧酒:十年不接麻姑酿,横海春光梦寐余。好事更谁千里致,多情为我一尊储。旧闻几忆长洲老,绝品宜魁曲洧书。正值江村黄叶满,旅人乘醉涤尘裾。(《诘士闻予将至扬留所购沧酒见待》)
沧州酒,王世祯称之为“麻姑酒”,当然本地人却不大认可这个名字,但可见沧酒的名声由来已久矣。即便如此,见惯酒后百态,还是少饮为佳。俗话说:酒饮微醉,花看半开。先前看过一副对联:一月得二十九日醉,百年笑三万六千场。纵然是写得潇洒,却于身心无益,当为常饮酒者戒。


作者简介:田雨潇,1972年生于河北省青县。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河北省书法家协会理事、学术委员会副秘书长。沧州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沧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沧海印社副秘书长,民盟沧州美术院院长,《沧海书法》主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