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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雕像
作者:岳长河
朗诵:孔祥会

母亲已经去世16年了,尘世沧桑,家国早已巨变,我也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年届退休的老人,但是我对她的崇敬与爱戴却几十年未改。直到现在,只要一想起她,我就关不住记忆的闸门,道不尽温馨的往事,忍不住愧疚的泪水……
她出身农家,又家境贫寒,目不识丁,一双小脚,终生没离乡间,一辈子粗衣淡饭。不论家里外头,总是操不完的心,干不尽的活儿。为了养育她的7个孩子,一生困苦,无数磨难,艰辛地从旧中国走来,没过上多少好日子,便走到了人生旅途的终点。
无论什么事情,她总是说到做到,而且每一件都是尽全力的做好。对自己和子女严律自责得近乎苛刻;对他人常常宽爱得再贫穷也能仗义疏财。一生掏着心窝子待人,只要别人有滴水之恩,她绝对会涌泉相报。她的这种品格,不但影响着子女,也深深地烙印给她的每一个亲朋和邻里。
她心灵手巧,但又终生简朴;她“能说会道”,但又事事公正大度,在仁、义、忠、孝、礼上从不让人说三道四。她不但有着清澈美好的心灵,而且还天生一副质丽的容貌。虽然历尽人间磨难,但却始终透着一个典型中国劳动女性的秀美、端庄、倔强和率直。年轻时,人家说她像“李铁梅”、“阿庆嫂”,年老时人家又说她像“沙妈妈”和“李奶奶”。

就是这样一位终生劳作、把一切都奉献给儿女的母亲,死后却几乎一无所有,甚至连一张让后辈认知形象的照片也难以找到。但是,她却用一生的言与行为我们塑造了一座心中的雕像——
那是1960年,难以为继的农村公共大食堂刚刚散伙。随之而来的便是连续3年的自然灾害和节粮度荒。那几年,为了吃饱,我和弟弟妹妹天天去挖野菜、摘树叶、打稗子、捋黄蓿,她总是白天磨晚上煮的忙乎。尽管如此,还是填不饱我们饥肠辘辘的肚子。记得有一天晚上,我们又把饭吃光了,嫂子站在外屋门口看着正在刷碗的母亲流泪。我顺着门口望去,饥饿难挨的母亲正在舔吃我们吃过的盘子,当时只有10岁的我也忍不住地哭了……
为了帮助家里,只有12岁大的大哥主动失学,干起了连成人都难以承受的挖河、脱坯、推“轱辘马”和其它耕、种、犁、耙之类的繁重农活儿。托寄三姨家的大姐也早早地进厂上班。五六十年代一个孩子的学费只有几块钱,再加上上中学住校吃饭等费用也不过十来块钱,还很不富裕的家仍旧支付不起5个孩子上中小学的费用。在那个“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养鸡卖蛋和打牲口草卖钱是不违反政策的,为了让我们上学,每逢放假,妈妈就让我背着鸡篓去放鸡,让两个大点的哥哥去打草。他们一筐一担的打,母亲一杈一杈地晒。天不好,还要把晒干的草运到屋里以防雨浇。垛草时,一双小脚又身单力薄的母亲总是把木杈顶在头上往上垛,因此经常是杈翻人倒,看到这些,更加弱小的我也只能无奈的把她扶起。

母亲的针线活儿好,听说刚解放时她还是村里的缝纫组的组长。一些爱俏的婶娘们常常托着布料来找她裁做,乐于助人的母亲从未拒绝过。白天她下地干活儿,晚饭后洗做完孩子们日常穿盖的衣被,然后才细心地给婶娘们裁做。我的一个远门大娘几乎到死都是穿着母亲为她做的衣裳。就这样,家里外头的针线活儿,母亲都是夜里做的,很多时候她一忙就是一夜,天亮时,母亲往往手里还没放下针线就睡着了,粗糙的手上时常留有被钢针错扎的痕迹。
改革开放以后,我被选调来天津港工作。她怕海边风大天凉,给我准备了好多衣被,还把自己长期珍藏的皮褥子也非得给我带上。那时,装卸队上12个班歇一个公休,有时连我都算不好,可是始终担心我的母亲一到我歇班回家的那天,就按时来到村口,站在村台等候。冬春风大,她常常抱着一个棉袄;夏秋雨多,她常常提着一把雨伞,一站就是一两个小时,一直痴痴的等到自己的儿子回来。

1989年的秋天,病重几年的母亲已经到了快要诀别人世的关口。可是成天忙于工作的我实在难回百里之外的家里侍奉,对于任何有儿女心肠的人来说这都会是终生的遗憾。思前想后,我找到领导,“强行”请假,决心将不久于人世的母亲侍候到死,以补偿我多年未尽的义务。可是刚刚来家三天,公司领导就从港里赶来,看过母亲后,又问询了我手中急办的工作,然后才十分犹豫的对我两个嫂子说:“单位的工作实在太多,也太急,他真的不能在家里久呆,哥哥嫂子们就算为他,也为我们多受点累吧。”在我不走的执意和嫂子的无奈中,理智尚清的母亲艰难的伸出手,指了指门外,示意让我回去。我眼噙泪花,望母亲良久,才提起背包赶回港里。没过几天母亲病危的电话打来,泪眼模糊的我刚一进家院就听到嫂子们在喊:“妈妈,妈妈,四伯回来了,四伯回来了……”我跪到母亲床前,只见她用力的睁开了眼睛,依次地看着站在她身边的一个个儿女,最后又把目光移向了刚从百里之外赶回来的我……
母亲去世以后,没有了双亲的我仍旧时常回家。因为那里埋葬着为我们操劳了一生的父母,那里有为我的成长做出贡献和牺牲的兄嫂,那里有生我的家,养我的土,有我一生都割舍不下的眷恋。每当我走进那条通往村口的小路,我仍旧朝村台望去,朦胧、恍惚中好像还觉得村台上站着母亲。她的形象渐渐的从模糊到清晰,又由清晰到凝固,最后好像变成了一座雕像,一座永远定格于我心中的雕像,一座仁爱而又慈祥、平凡而又圣洁母亲的雕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