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刘万营
荐稿:杨青云
刘胡庄那座漂亮的宅子
及其它几件事
在没去薛茨园之前,我和谢永彬老师多次到刘和庄走访,进一步了解到人们难忘的几件事。
退休职工刘付坤说 : “我父亲刘林甫在世时,常给我们弟兄们说,那一年土匪打咱庄,你爷爷刘永法是守寨的。从土匪到来的后半晌(下午)一直到后半夜,死守着寨墙的一个角没下来。天快亮时土匪从东寨门攻了进来。你爷爷看势不对,急忙从寨墙上跳下去往枣庄方向跑。土匪拿着快枪在后边紧紧追赶,你爷爷回头反抗时,土匪一连打了多枪,把他的双胳膊打断。最后被打死在麦地里。最惨的是,你爷爷死后,土匪又将他的双手剁掉。”在场的人听后一阵心寒,相对无言。
刘富坤继续说 : ”土匪进寨后见人就杀。比父亲大三岁的伯父,跟着人群跑进庄西北角的大院子里。不管土匪在外边怎样打枪,院子里的人死守着不开门。土匪进不了院子,就在外边把房子点燃。大火呛得人睁不开眼,又怕翻墙逃出后被土匪打死。最后,俺伯和庄上那么多人,都被大火活活烧死在里面。父亲说,你爷爷和你伯死后,剩下你奶奶和我,孤儿寡母没吃没穿,日子真是难过呀。实在没法,你奶奶领着我住到王世礼(村)你大姑家,一直熬到建国后。”
作者(左三)和谢永彬(左一)在退休干部刘全章(左四)的引领下,到刘富坤(左二)家中走访。

刘林甫(1921一2008),共产党员,1949年参加工作,历任苗店乡农会主任、乡长,兴隆乡书记,下洼、饶良公社组织书记等职务,在饶良退休。

刘国新(81岁)老人说 : ”杆子进寨后,把我的奶奶打死。土匪走后,不满一岁的小叔刘玉合,哭着爬到躺在血泊里的奶奶身上吃奶。” 听到这里,在场的人个个哑言,一片凄楚。
老人们还说,李十三也是那次被杆子打死的,他死后,全家人搬到曹岗亲戚家去住。
和刘和庄老人们座谈。左起 刘付根(75岁)、作者、乔秀华(83岁)、程玉华(90岁)、刘国新(81岁)、李长华(78岁)。

多次到刘和庄走访中,那些真人真事在老人们的回忆中得到再现。但是,反复阅读《长夜》,觉得还有几件事弄不明白,一直疑惑纳闷 : 一是刘和庄那座“漂亮的宅子”究竟是谁家的,为什么能得到土匪的保护?
此摘录书中所述 :…… 东寨门已经打开, 菊生走进寨门 ,…… 往前 又走二三十步,面前静悄悄出现一 座漂亮的住宅,紧闭着黑漆大门。大门上没有一点儿枪弹或刀的伤痕,显然还没有土匪来过。但大门外边的小小水池中,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小孩的尸体。…… 当二驾(又称二管家,杆子的副首领,并非小头目薛正礼)和菊生走到南门,跳下寨墙,走过那座漂亮的宅子时,宅子偏房后檐,有一处刚刚起火,有两个土匪拚命 去救。二驾嘱咐 : “你俩在这儿照顾着 ,不准谁在这儿动一根蒿草”。
干老子(薛正礼)说 :“围子里有三支步枪跟一支盒子” 。菊生说 : ”真的?为啥子他们不拿出步枪来守围子?” 小姑娘愤恨地说 : “刘大爷要守他自己的宅子,不把快枪交给百姓们守寨,只让几家近族跟自己的佃户躲进宅子里。……我搀着妈,拉着弟弟跟着一群人跑往刘家大门口,哭着叫门,刘家不但不开门,还叫伙计们站在房脊上往下扔砖头……。”
同住一个村的都是老邻居,大家同命相连。为什么看到土匪攻寨,刘家不把枪拿出来交给百姓们守寨,反而紧闭大门不让邻居进去,甚至往下扔砖头。刘家是何居心呢?
座谈中老人们说道, 百年前刘胡庄村中有一条南北沟。沟西大部分人家姓刘,沟东为胡姓,故名刘胡庄。后来,居住在饶良镇东南十二里的马寨村老李家,在刘胡庄买地几百亩,觅朱、李等多家佃户为其耕种。因而,刘胡庄就成了马寨李家的吊庄。
后来,马寨李氏家族分家,李文炳(已故退休职工)的先辈被分到刘胡庄,管理享用这几百亩土地。再后来,胡氏家族破落,将自己的房子(即那座漂亮的宅子)卖给李家。自此,李文炳先辈就在那座漂亮的宅子里居住,繁衍生息。
和刘同章、李长华等老人座谈。

百年后这座漂亮的宅子,屋脊两端的兽头因 “四旧” 而拆除,屋面上的瓦片散落,勾檐、滴水(瓦当)残缺不全,孤零零立在莊稼棵里,见证着岁月的巨变。

此房原有堂屋五间,为明三暗五式(站在大门口只能看见主房三间,东西两头的陪房被东西厢房遮掩)住宅,东西厢房各三间和院落大门。土改时,李家被划为地主,房屋分给了种地户戴家。天长日久,厢房和堂屋两头陪房及大门先后倒塌拆除,仅剩孤零零三间主房。而今,戴家有的在外定居,有的另建新房,因而此房无人居住,院落荒芜,门前也被垦为耕地,种上了荘稼。
李家的老家在马寨村,和薛茨园两村紧邻,地头相接。邻村之间,在世代交往中,常常会相互结亲交友。再说,茨园是李水沫这股杆子几进几出的巢穴。杆子中,也不乏像薛正礼那样的茨园人。亲友为了相互关照,或不撕破颜面,或另有隠情,因而,李家不拿出快枪守寨,杆子也守护着李家住宅不让烧毁,似乎也在“情理”之中。由此联想到,杆子在攻寨前和守寨人交涉中,那些 “跟你们围子里都是朋友,……动你们一根蒿草算我们不够朋友” 那些话是真的。
走访中,那个躺着多个小孩尸体的小水池子,并没有找到。经老人们回忆,那个小水池子既不是现在种植莲藕的大坑,也不是“漂亮的宅子” 西南的干坑。应该是当时徐家门前距“漂亮宅子”很近的那个小坑。此小坑后来成为生产队牛屋院的粪坑。再后来,随着村庄的变迁,水坑被填实而消失。
那座漂亮宅子明明是李家的,为什么小姑娘说 :“刘大爷要守他自已的宅子,不把快枪交给百姓们守寨!” 又说“跑往刘家大门,刘家不但不开门反而让伙计往下扔砖头”呢?这可能是,时间长了作者有些淡忘,或者当时就没听清楚,误把李大爷写成刘大爷,把李家写成了刘家了吧。
二是姚老在《……致读者的一封信》中说 : 小说中写李水沬攻打刘和庄,又写薛正礼一股打进一个小村庄,杀人放火,都是对红枪会的斗争。攻打刘胡庄还有抢劫牲畜财物和掳掠妇女、肉票的目的,烧毁那个小村子就只是为着对红枪会的报复了。
这次刘和庄遭劫,是否是土匪对刘胡庄红枪会的报复呢?当问及老人们时,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红枪会,有些诧异。当知道,红枪会和黄枪会、绿枪会,和我们这里所说的黄学、绿学,都是白莲教的支派,是土匪杆子的对立面,是水火不相容的后,他们说,上辈人常说,那时候我们这里黄绿学非常多,村村都有青壮年参加。黄绿学信奉西天古父、猴老师(孙悟空)、包老师(包公)。他们经常聚会,烧香磕头顶礼膜拜。他们练站功,练硬肚,练刀枪不入。遇到什么事,大法师会命人吹起牛角,嘟——嘟——嘟嘟嘟地响起来,所有人内穿红兜肚头勒黄头巾,手持大刀、窟捣枪(红缨枪),霎时间讴吼讴吼地喊着叫着,从四面八方集中在一起。有时还要喝黄表符,喝过符后他们哈哈哈哈的大声吶喊,劲头可大了。黄绿学专门和土匪作对,也反对上边(旧时地方政府)派下来的苛捐杂税。
老人们的话使我想起了,在中共唐北地下交通站有这样的记载:
上世纪三十年代,时任国民党源潭区区长和民团团总,实为中共唐河县工委委员的王晓舟,指示地下党组织秘密参与和领导农民进行抗粮斗争。他和苗清法(中共唐北地下交通站负责人)、苗玉显、苗玉华、苗运德、王克俭等串连方圆20多里内的一万多名黄绿学,开展反抗本县国民党政府高额强收的“大包麦”运动。坚持斗争八个多月,保护了这一带民众。至于刘和庄有没有红枪会,和李水沫的杆子有什么仇怨,在老人们的记忆里还是空白。
三是《长夜》第二十节中说 :……营长的护兵和那位姓李的,拖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人从西边走来,…… 他们把女人拖进草棚,人堆中又爆发一阵欢呼。正在这当儿,从村中心传过来纷纷喊声:
“快出水啊(赶快撤退)!快出水啊!……”
“为啥出水这样急?”
“军队快来了,大家得赶紧出水!”
在走访中,问及老人们 : 知道不知道当时有军队来过?是谁的军队?老人们面面相觑说,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听说过军队来救的事。
既然没有军队来,为什么 “草棚内外的蹚匠们嗡的一声乱起来,开始出水”呢?个中缘由依然是个谜。
8月24日下午卓总回到苗店,他带上礼物,和永彬我们三人同去石塔寺村,走访楝庄老人尚玉波。
和尚玉坡老人交谈

尚玉坡,99岁,现在石塔寺村的女儿家住。因事先有电话联系,其女婿赵文中、女儿尚清华已准备好烟茶在家等候。
尚玉坡老人年至百岁,虽行动不便但头脑清醒,坐在轮椅上和我们交谈。提起土匪打刘和庄的事,他说 : ”当时我三四岁,刚记事。听说土匪攻寨时,寨墙上的罐炮(当时的大型土炮)嘭一声打向寨外,没有打住人。土匪喊着“上啊,上啊”,寨墙上又一罐炮,一下子打倒三个土匪。杆子急了,炮一响过,顶着门板攻寨,发现寨里没有快枪,使劲攻打。后来又一炮响,炮楼震倒了,寨被打开了。杆子进寨后,对着一个妇女的背后打了一枪,子弹穿过胸膛,她是姓朱的媳妇,俺楝庄姓王的妮。还有文翰他的老头(父亲)也被打死了。
和庄一打开,人挤住过河往楝庄跑,杆子在后边砰砰狠打。过河的刘和庄人喊着 “楝庄的爷们救命吧,救命吧” 。当时楝庄有几棵(支)汉阳造快枪,但又不敢冒然去救,站在村头干着急。当听到和庄人喊救命时,庄上人拿住快枪连着放了多枪……
大家分析 : 就是楝庄人连放了多枪,杆子误认为是军队来了,急忙“出水”。因此,前边说到的那个“谜”终于解开了。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