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国庆节期间,我观看了新上映的《长津湖》电影,感慨万千地写了一篇《深切怀念我的英雄父亲姜庆云》。今年春节期间,我观看了新上映的《水门桥》电影,在泪崩电影院的同时,我更加思念我的英雄父亲。
在我童年的时候,我知道爸爸打过仗、受过伤,因为爸爸的左肩后背部有一道深深的大疤痕,但我从来不知道爸爸的伤疤是怎么来的。爸爸经常给我讲一些战斗故事,讲过射击英雄魏来国120发子弹消灭110个敌人,讲过战斗英雄迟浩田抓获1000多名国民党俘虏,讲过宋协生、黄万峰、张华泰等27军身边的英雄故事,让我从小就萌生了长大也要当英雄的念头。
2019年5月19日,央视首播《冰血长津湖》纪录片,片中有我的父亲当年在长津湖炸毁水门桥的采访镜头,我才第一次知道爸爸就是老故事片《奇袭》电影中,英勇炸毁康冰桥的敢死队员。2010年,爸爸接受了央视记者的采访后,就再也没有提起长津湖那场战役了,以至于我对爸爸曾经接受过采访的事都不知道。在央视播出《冰血长津湖》纪录片后,我便开始撰写《风华正茂》丛书,将父亲的《风骨人生》载入史册。
1950年是一个极其严寒的冬天,11月中旬,第9兵团紧急入朝担负东线作战任务。父亲随27志愿军刚刚跨过鸭绿江,就遇到“联合国”军英国的第26旅,这股敌人交火后感觉不对,不像是朝鲜人民军,就撒腿南撤了,第一仗遭遇战就将英军打得溃不成军。之后,父亲随军8昼夜徒步数百公里进入长津湖地区,与美军展开了一场硬碰硬的恶仗。
1950年11月27日,第9兵团按照“迂回切断,包围歼敌”的战法,开始向美军发起全面进攻。时任27志愿军240团7连副连长姜庆云,是我的父亲。志愿军战士忍受着酷寒、饥饿和疲劳,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山脉和树林中行军,以惊人的毅力克服千难万险,悄无声息地抵达了长津湖预设阵地,并通过大范围的穿插迂回包抄,成功地将美军陆战队第1师和步兵第7师截成5段,形成分割围歼的战斗态势。
11月28日夜,我父亲所在的3营在进攻新兴里、内洞峙时担任主攻,七连与美军进行了三次冲击与反冲击,在第四次反冲击中于才林连长受重伤,接下来由父亲代理连长。29日凌晨5点,父亲带领全连经过19个小时急行军,在丰流里江大桥与美军进行了7次冲击与反冲击,全连110人只剩下了47人,取得了歼敌60余名,抓获俘虏24名,缴获30余支美式卡宾枪和2支加拿大手枪,汽车10余辆。
时任240团于春圃团长回忆当年的战斗经过时,后悔身边没有照相机,没有将战场上“一边枪杀、一边救敌”的珍贵镜头载入史册。当年,受挫的美军在溃逃的过程中,乘坐的汽车陷入到冰湖中,美军伤员的吼叫与挣扎声响彻了长津湖。父亲一边命令战士追击并向乘车南逃的美军射击,一边组织用腰带和枪托搭救冰窟中的美军伤员。于春圃团长见到被俘虏的24名美军战果时,拍了拍我父亲的肩膀说:“姜连长是一位国际主义战士啊!”此时,我的父亲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一部分坐着吉普车的美军军官跑掉了。
12月6日下午,经过4天的夜行昼宿,父亲带领7连进入到黄草岭,准备执行炸掉水门桥的任务。水门桥是美军陆战1师南逃的唯一咽喉关卡。20军60师之前已经两次奉命炸毁了桥梁,都被美军工兵修复了。尚有2个排建制的7连,当时仍属于80师战斗力最强的连队之一。于春圃团长下令将所有的卡宾枪和仅有的牛肉罐头交给了7连,并对我父亲说:“让战士们多吃几口罐头,吃了就去炸桥!”身负轻伤的父亲坚定地说:“7连一定要连根炸掉它,炸不掉,我就埋在那里。
”黄昏时分,父亲带领敢死队员们悄悄地靠近了水门桥。父亲看了地形后,留下一个排做预备队,自己带领队员们朝桥头摸去。这些敢死队员们都是排、班长和党员,普通战士只能留在第二梯队。当接近桥头不足百米的距离时,被美军发现并立即开火,敢死队员当场3人牺牲、4人负伤。父亲挥起卡宾枪带领队员出击,当攻至40多米时,父亲的左肩身中一弹,继续单手托枪射击并指挥冲击。突然,父亲右臂也被打中,瞬间全身无力,瘫倒在了雪地上。受了伤的父亲大声呼喊着敢死队员们继续攻击,并打响信号弹呼叫预备队加入战斗。已经写过血书的敢死队员们,不顾一切地朝美军扑去,连续三次攻击之后,终于将桥头上的美军大部歼灭,余下的仓皇逃进了山沟里。战士们将每人身上背负的5公斤炸药集中起来,把水门桥炸出了一道8米多长的大口子。
12月7日黎明时分,我的父亲带着不到一个排的敢死队员回到了始发地,于春圃团长急忙上前问道:“炸掉了吧!”吊着双臂的父亲说:“炸掉了!美国佬想修复它,至少也得一个月。”在炸桥过程中,我的父亲身中两弹,无力继续冲击,幸亏卫生班长王盛及时救护,才使我的父亲死里逃生。
几十年来,荣立了17次军功的父亲,一直保持着低调和含蓄,那是一种生命里的思念与寻找。我时常看见父亲独自一人矗立在窗前,眼里充满血丝地凝视着窗外的繁盛和凋零,且视故人之疑目如缕缕烟火,内心却增添了太多的忧伤、无奈、憧憬和彷徨,那是知足对年华逝去的平静和淡然,一壶清茶,万物可期;那是对志愿军战士当年“连骨头都不知道埋在了哪里”的一种黯然神伤,一念既出,万山无阻;那是几十年来的伤痕累累和身心疲惫的一种无言隐痛,一弹一孔,万般无奈。父亲说自己是幸运的,一枪打左肩,一枪射右臂,就是没有打在中间,比起同村同批12个一起入伍的战友,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知足啊。时光可以带走一切,唯独友情如日月共存。父亲在日月跳丸的日子里时常惋惜道:“在异国他乡一起浴血奋战的战友们,如果都能够活着回来,该有多好啊!”这就是闯过了“江湖”的父亲,对人生有着“一次擦肩而过,一生再无邂逅”的心灵孤独与黯然伤感,只有在形单影只的时光中,忍受着生命里“你陪我一程,我念你一生”的悲欢离合。
2021年3月18日,我94岁的父亲与世长辞了,未能看到搬到银幕上的当年的“湖与桥”,留下了无尽的遗憾。得知我父亲噩耗的中央军委原副主席、原国防部长迟浩田上将,在悲痛之中为我的父亲亲笔题写:“哭!二十七军老战友,志愿军老英雄姜庆云同志:零下四十度血战长津湖,全歼北熊团庆云是先锋。”
1976年12月,我随着父亲的脚步也来到了英雄的27军240团4连,在父亲血性军人的潜移默化影响下,我继承了父亲浩然正气的红色基因,并带领英雄“崮山连”赴滇轮战,让英雄四连“新兴里战斗模范连”的战旗在老山高高飘扬,续写了英雄团队新的篇章,并荣立集体功。在表彰大会上,我的父亲作为部队的老前辈应邀参加庆功会,当宣布一等战功名单中有我的名字时,我的父亲是多么得惊喜和自豪啊。 
2017年8月,我将英雄四连当年赴滇轮战的英勇事迹汇编成《南疆岁月》书,迟浩田老首长感同身受地为我点赞,并亲笔题写:“爱党爱军爱贤妻,忠孝两全好干部”。2021年12月,迟浩田老首长再次对我们英雄四连,当年在老山战场再创新的辉煌给予鼓励,并亲笔题词:“为老山轮战又立大功的四连点赞:“英雄崮山连,中华好男儿”。
我的父亲眼睛里写满了故事,但脸上却不见风霜。父亲之所以能赢得人们的尊重,是父亲饱经沧桑和历经磨难,才有了父亲的风骨脊梁和浩然正气。我把父亲江湖传奇的“红色血脉”赓续为家族的“精神财富,”将父亲每一步都算数的“路”,变成我“激情燃烧岁月”里精神动力,留下了我们“父子兵”时比金贵的青春年华,并在建国70周年之际双双荣获共和国荣誉纪念章。
随着《长津湖》《水门桥》两部电影的热播,将当年志愿军的“气多钢少”和“冰雕连”的悲壮展现在了眼前,我从银幕上七连连长“为有牺牲多壮志”的雄壮中,似乎看到了也是七连连长的父亲,当年在“湖与桥”上的“原型”之一,泪崩之中感觉到我的父亲又“活”了回来,更加思念我的英雄父亲,并激励我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哪怕是冻死,我也要高傲地耸立在我的阵地上。”
习 近 平 总 书 记 指出:“伟大的抗美援朝精神跨越时空、历久弥新,必须永续传承、世代发扬。”让我们在“何须马革裹尸还”的豪迈中,永远怀念那些“最可爱的人,”继续发扬用血肉凝铸的伟大抗美援朝精神,“雄赳赳、气昂昂”地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奋斗!
爸爸,我好想您啊!我的英雄爸爸,我们永远怀念您!
作者简介:姜伟 1976年12入伍,1979年5月入党,1986年12月赴滇轮战,带领“崮山连”坚守老山战区八里河东山马家湾阵地,圆满完成了作战任务,荣立一等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