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长，此生我欠您一个军礼

                语石

    一九七一年的早春二月，安徽省军区独立二师四团某营移防拉练到皖南，营部暂驻宣城水东镇。此时，青弋江已从寒冷中被春风催醒，透出丝丝暖意。     

   这一天，上级宣布我提干的任职命令，同时宣布我的老班长退伍。命令宣布不久，老班长来到营部与我话別。我见到他就说“谢谢班长栽培，请多多指示。”他接着说“什么指示不指示，我们是战友，是一辈子的兄弟。明天，我们要分别了，想与你说几句心里话，送你几件礼物。”他边说边从挎包掏东西。

       一双尼龙祙

     他掏出第一件东西是一双尼龙袜。 一见到这双袜，我又吃惊又羞愧不已。那是我在新兵班的一件囧事。在新兵连觉得部队袜子又厚又土，穿着不大舒服。写信让家里寄来一双尼龙袜。结果我家寄来的包裏被班长签收了。我们新兵班长，比我早当一年兵，个人素质全面，对新兵要求很严。我们都有些怵他。当有人告诉班长找我。我虽不知缘由，心里却七上八下。

     他把我拉到僻静处问我，为什么家里有包裹寄来？什么东西？当时我不以为然，觉得不就是寄来一双袜子吗？没想到他一下子变得非常严肃。说“你认为寄来一双袜子是小事吗？如果是小事，我能找你吗？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什么道理？”他一听这话头，知道我不是有意怼他而是真不懂，就苦口婆心地说“部队最讲统一着装，最讲艰苦朴素。你不穿部队的袜子而穿自己买的，这是不是犯了大忌？今年整个连队几十号新兵只有两个高中生，你是其中一个，本来就冒尖了，而你还要闹特殊，拉开与多数人的距离。你还怎么融入这个集体，你还怎么赢得战友对你的好评？”听他这一分折，顿时把我吓出一身冷汗。一双尼龙祙，竟惹出这么大的负面影响，是我始料不及的。“班长，那怎么办？”我乱了方寸。“写份书面检查给我，认真挖挖思想根源，想清楚今后该怎么办。我虽然文化程度低，但你认错是不是深刻，还是看得出来的。袜子先没收了。”这件事，虽没有在班里公开处理，但却给自己敲起了警钟。从此，无论当炊事员还是当文书我都注意从小事做起，虚心向战友学习，融入其中，得到大家认可。每每想起这件事，我都从内心上感激老班长的良苦用心。没想到，他在即将退伍时把保存了两年之久的一双袜子，物归原主。我要把这双袜子送给他。“这双袜子你自己留着比送我更有意义。你看到它就会记住当年的教训。”他笑着婉言谢绝又去掏第二件东西。

         一副袖套

     那是新兵连集训结束后分班的事。

     光荣参军的新战士谁不想进战斗班，扛枪、挎子弹袋多精神。然而，我却被分到炊事班。我真是想不通啊！凭什么啊，无论是训练成绩还是平时表现，虽不能说冒尖但也并不落后啊！怎么别人都能扛机枪、步枪，我却提个勺子，围着锅台转。分班那天，别人兴高采烈摸着擦着刚发到的枪，我躲在一旁暗伤心。

     正在这时，班长背着挎包悄悄来到我面前。一见班长，我竟然止不住眼含泪花。班长递过来一块手帕轻轻说了声，快把眼泪擦了，让人看到了多丢人呐！我把我的委屈一股脑儿吐噜给他。但他却不紧不慢地从挎包掏出了一副袖套递给我。当时正在气头上的我没去接。“多大事啊，不就是当个炊事员嘛，委屈成这样子。” “你是战斗班班长，军事训练标兵，当然站着讲话不腰疼。不信，你来当炊事员试试？”当然，这些话只能在心里叨叨，肯定不敢说出口。谁知他的一番话把我给惊住了。他说，“我知道你嘴上不说，心里不服。告诉你吧，我也是从新兵集训结束后就分到炊事班的，而且一干就是大半年。当初我也想不通，觉得当个伙头军丢人，没有出色。还是我的老班长苦口婆心地劝我，手把手地教我，让我明白了其中道理爱上了这一行。并且因改灶节煤做出了成绩而立了三等功。部队把喜报寄到家里，家中亲人哪个不高兴？哪个不觉得我为家里甚至为家乡争了光？”他告诉我，其中的道理很简单。有人为人民扛枪，就得有人为扛枪的人烧饭。这同样是为人民。只要真心付出，无论在什么地方干什么工作都能取得成绩。他最后说“这副袖套是当年老班长送我的，我把它当宝贝收着，现在送给你，就是让你在炊事班好好干。不安心，干不好才真正丢人哪。你不想要，我就收回来。”听他这一番话，我恍然大悟，忙接过他手里的袖套说“班长，我错了，我错了！你能干好，我也能！”第二天，我高高兴兴地去炊事班报到。在炊事班向老兵学烧饭炒菜，学做病号饭，学改灶节煤，脏活累活抢着干。炊事班长介绍我入了党，不久又调到连部当了军械员兼文书。但我仍然带着那副袖套经常去炊事班帮厨、喂猪。后又从连文书岗位调营部代理书记。在我离开连队时却不经意间把那副袖套遗忘了。没想到又被他收起来了。他边仔细叠着袖套边说“你到营部报到时，把袖套落在连部了。我发现后就捡了回来。今天送给你，是想让你记住这段难忘经历。这段经历中有你的醒悟，有你的努力，也有你的进步。记住它，对今后有帮助。袖套，我已经洗干净了，磨损地方也缝补了。也算给你留个纪念。”

      一个军礼

     送我两件礼物后，他站起来，整了整军帽军装，一本正经地向我行了一个军礼。这让我顿时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班长，这使不得。就是敬礼告别，也该我向你敬礼！没有你当初的引导，哪有我的今天！你是我军旅生涯的启蒙老师。”我边说边举起手正要敬礼，他拦住了我敬礼的手，说了一段让我终身难忘的话，“我向你敬礼，一个意思是祝贺你提干，可以在军营施展才能，希望你军装穿得更长久些。还有一个意思，不要忘记我这个班长，也就是不要忘了士兵。都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士兵。我觉得还要加一句：不爱兵的将军不是一个好将军。我们都应懂得，天比人大，兵比官大。没有天哪来人；没有兵哪来官。离开千军万马，你再大的官，也是光杆司令一个。这个军礼，你先欠着、我先存着，待到将来，你带千军万马时做到爱兵如子了，我再接受你这个军礼！”说着说着，两个人都已热泪盈眶。与班长离别的那一夜，我一扫因提干而春风得意的心情。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肩上也沉甸甸的。

    去年冬天的一个偶然的机会，打听到老班长的消息。他退伍后进了当地税务部门，并娶了有正式工作的妻子。儿女都是公务员，生活幸福美满。但他不幸在几年前因病离世。病危时他留下遗嘱，一定要穿上退伍时那套军装上路。听到这个消息，真如同晴天霹雳，我不禁失声痛哭。真的后悔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有找找他，看看他。

      得到消息的那一晚，月淡星稀，寒风瑟瑟，我穿上压在箱底多年的军装，朝着老班长家乡的方向，望着天上一颗闪烁的星星，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我在向老班长诉说，也是内心告白：“老班长，在您有生之年能见您一面该多好啊！老班长，至今，我还欠您一个军礼哪！今晚此时，我向您致以最崇高的军礼！老班长，如果有来生，我们还穿军装，您还当我的班长，我还当您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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