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玉洋
我刚到公社时,一次与同事们聊天,就某个问题说了些很浅薄、很幼稚的看法,一个老兄笑指着我说,真是个老僧台。我很奇怪,老僧台?!老僧台是干什么的?!我和老僧台有什么关系?!看我一头雾水、满脸困惑,众人恍然大悟,一个新来乍到的年轻人,当然不知道老僧台典出何处了!一阵讪笑过后,我暗自思忖,老僧台肯定是个有故事的地方。
老僧台地处大山深处,山高路远,信息迟滞,老百姓常年累月生活在深山套里,大半年出不了一次山,到十几里外的公社驻地算是出了趟远门,很多人一辈子没到过县城。偏僻造成愚昧,贫穷导致落后,于是,便闹出了一系列笑话段子,流布广泛,遐迩闻名。
老僧台的笑话,各式各样,好事者能啦三天三夜。记录下来,绝对是一笔丰厚的财富。
有父子二人早起去公社驻地屯头街赶集。天色尚早,四周晦暗。走了一段路,儿子依稀看见前方几点灯火,一阵狂喜,忙问父亲,爹,前头是县城吗?老头儿一听,觉得儿子太没见识了,到了外边,岂不惹旁人笑话!便厉声训教,别不懂装懂。怎么是县城呢,那是济南!赶快走你的路,晚了就到不了屯头了。
再一则。公社电影队到老僧台放映故事片《南征北战》。放映结束,男女老少岿然不动。银幕一撤,电灯一关,大伙齐呼啦地涌到银幕下面,争相在地下摸索。摸了好大一会,很多人拍着满手的尘土直嚷嚷,怎么回事啊?打了一晚上的仗,枪炮震天响,怎么一个子弹壳都见不着呢!奇了怪了啊!放映员连忙解释,乡亲们,放电影不是真打仗。要是真的,咱这些人今天一个也活不成了。大伙这才在相互抱怨中悻悻而去。
故事里的主人,好多是老人,老头儿、老太太。老人象征着经验、智慧、岁月、历练。化尴尬为幽默,变愚顽为狡黠,四两拨千斤,为人解颐,都是老人们的作为。
流传最广的买韭菜故事。老僧台的房子大都是依山而建,站在高处的院子低头俯瞰,下面的情况一清二楚。某天,街上来了一个青年,推着一车青翠欲滴的嫩韭菜高声叫卖,坡上院子里婆媳二人看热闹。老太太问,韭菜多少钱一斤啊?小伙子随口回答价钱几何。老太太回了一句,怎么这么贵啊?买韭菜赶忙回答,大娘,我童叟无欺,口无二价,谁骗你,谁是你的亲儿子。谁知眼前这位红衣翠裤、明眸皓齿的妙龄女子,居然是老太太的儿媳,巧的是,老太太只有一个儿子,又恰恰是新婚燕尔。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太太嘴一努,儿媳妇心领神会,急攘攘堵了回去,你呀,想门(方言中,想门乃异想天开、痴心妄想之类的意思)去吧!买韭菜的心里一惊,不知怎么得罪了这位神仙,赶忙驾起车子落荒而逃。“老僧台买韭菜——想门儿去吧”,遂成了人们的口头禅。燕玉告诉我,他在遥远的沈阳火车站候车,就听到过几个东北人大声武气的讲老僧台买韭菜这个笑话。
还有一个老僧台吃狼藉的事儿。说的是老头儿到下洼(平原)地里拜会亲家。庄稼人待客,满腔热情。主菜炒了一只鸡,炸了一盘藕合,另外配几个小菜。亲家一个劲儿地表示歉意,没什么好东西,就是个鸡呀狼藉的。山里人见识少,从来没见过藕这种稀罕物品,老头儿以为那就是“狼藉”,牢牢记在了心里。隔天,亲家回访。老头儿为难了:鸡,好弄,自家栏里抓一只杀了就是,可“狼藉”咋办呢?苦想半天,灵机一动,地瓜切成片穿几个眼儿,不就是“狼藉”吗?想法归想法,可地瓜片一穿就碎,穿不成窟窿眼子。忙活了大半天,成功率很小。老头儿尴尬地对亲家说,鸡好办,可这“狼藉”难为人啊!其实,我想,哪里是老头儿没见过世面啊!山深路远,流通不畅,莲藕这类时鲜菜蔬,庄户人家平时咋会储备着待客呢。面对突如其来的客人,老汉也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又一个老僧台的经典笑话。老头儿赶着毛驴车去赶集,突然遇到一个油头粉面、穿着时髦的青年儿大声打招呼,“来啦!”老人笑脸相迎,“来啦。”孰料青年人脸色一变,“谁问你啊?我问的是毛驴。”老头儿赶忙赔不是,转身朝驴腚上踹了一脚,“混账东西,有这么个贵亲戚怎么不早说一声!”冤枉得小毛驴“啊啊”直叫。
老僧台的故事,诙谐、幽默,透着智慧、聪明和一点儿庄稼人的狡黠、风趣,看似自我嘲谑,实则大智若愚,无形中铸就了宣传推介自己的品牌。像苦瓜,更像橄榄,经得起咀嚼、品味,愈久愈醇,历久弥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