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黄庭坚诗之“论罪等饕餮，囚衣御方良”

诗友雷焱雄问：宋·黄庭坚《观秘阁苏子美题壁及中人张侯家墨迹十九纸率同舍钱才翁学士赋之》诗中，有“论罪等饕餮，囚衣御方良”，请问钟老师，这两句是什么意思？

钟振振答：苏子美，即北宋著名诗人、书法家苏舜钦。他是宋太宗时期状元、副宰相苏易简的孙子，当朝（宋仁宗）宰相杜衍的女婿，又得到副宰相范仲淹的赏识，当到了集贤院校理、监进奏院的清要官职。官虽然不大，却属于“重点培养对象”，在官场上的前途未可限量。仁宗庆历三年（1043）至五年（1045），范仲淹等主持“庆历新政”，是政治上的革新派。而杜衍则是新政的支持者，苏舜钦也是。新政遭到了守旧派官僚集团的阻挠，只推行了一年零四个月便告失败。在此期间，苏舜钦吃了一场“官司”。庆历四年（1044），进奏院祭神，作为院长官，他按照惯例，用院里卖废纸的钱，招妓宴请宾客。中央监察机构的长官——御史中丞王拱辰是守旧派的头面人物，正想找茬打击革新派呢，于是便指使其下属出面弹劾苏舜钦等。案子交给首都市政府——开封府审理。最终，苏舜钦被定了个“监守自盗”（盗用公款）的罪名，“开除公职”。他宴请的那些宾客，当然也都是支持新政的，也多被贬官，撵出了京城。王拱辰开心地说：可把革新派的骨干一网打尽了！

当然，苏舜钦等“公款吃喝”是不对。但用的不是“办公经费”，而是卖废纸所得。卖废纸所得，也算“公款”，但毕竟与“财政拨款”有区别。不卖，当垃圾处理了，可惜。再者说了，这也不是苏舜钦兴出的“新花样”，是早已有之的惯例。最多“通报批评”一下，也就可以了。守旧派愣是揪住不放，明摆着不是为了“整顿干部作风”，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黄庭坚的这两句诗，就是写苏舜钦所受到的处分。用了一个典故：相传上古唐尧时期，虞舜做尧的副手，将当时著名的“四大恶人”——“四凶”及其家族，流放到四方边远地区去抵御魑魅魍魉。“饕餮”，即四凶之一。“方良”，即“魍魉”。

“四凶”，是混沌、穷奇、梼杌、饕餮。为什么不说其他三位，单说“论罪等饕餮”——苏舜钦被论定的“罪名”，等同于“饕餮”？原来，“饕餮”以贪吃著称。至今我们还沿用他来文雅地称呼那些馋嘴的“吃货”为“饕餮之徒”呢。苏舜钦正是因“吃喝”吃出来的这场官司！黄庭坚诗，这两个字用得是非常巧妙的。

不过，“囚衣御方良”五字，用得却不精切。苏舜钦受到的处分只是革职除名，并没有让他穿上“囚衣”，发配到边疆去。

【附录】

〇黄庭坚诗全文

仁祖康四海，本朝盛文章。

苏郎如虎豹，孤啸翰墨场。

风流映海岱，俊锋不可当。

学书窥法窟，当代见崔张。

银钩刻琬琰，虿尾回缣缃。

擢登群玉府，台阁自生光。

春风吹晓雨，禁直梦沧浪。

人声市朝远，帘影花竹凉。

秋河湔笔砚，怨句挟风霜。

不甘老天禄，试欲叫未央。

小臣胆如斗，侏儒俸一囊。

请提师十万，奉辞问犬羊。

归鞍饮月支，伏背笞中行。

人事多乖迕，南迁浮夜航。

此时调玉烛，日行中道黄。

柄臣似牛李，倾夺谋未臧。

鲁酒围邯郸，老龟祸枯桑。

兼官有郡邸，报赛用岁常。

招延青云士，共醉椒糈觞。

俗客避白眼，傲歌舞红裳。

谤书动宸极，牢户系桁杨。

一网收冠盖，九衢人走藏。

庖丁提刀立，满志无四旁。

论罪等饕餮，囚衣御方良。

姑苏麋鹿疃，风月在书堂。

永无湔祓期，山鬼共幽篁。

万户封侯骨，今成狐兔冈。

迩来四十年，我亦校书郎。

雄文终脍炙，妙墨见垣墙。

高山仰豪气，峥嵘乃不亡。

张侯开诗卷，词意尚轩昂。

草书十纸馀，雨漏古屋廊。

诚知千里马，不服万乘箱。

遂令驾鼓车，此岂用其长。

事往飞鸟过，九原色莽苍。

敢告大钧手，才难幸扶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