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离我工作的城市只有三百多公里,三四个小时的车程,我可以很容易回到家乡,但我再也回不到我的故乡了。故乡已嫁给了过去,嫁给了我的童年,嫁给了点煤油灯的日子。
我还清晰地记得,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在桂西北偏远的农村是没有电的,照明只能靠一盏盏小小的煤油灯。夜里,提着煤油灯走在屋子里也要小心翼翼。走得快了,灯就会被吹灭。
更重要的是,家里屋顶盖的多是茅草,非常易燃,点煤油灯是要特别小心的。
每当夜幕降临,我们会跑进房间里把昨夜吹灭的煤油灯给拿出来,检查灯下的瓶里是否还有足够的油。待到天色暗下来,屋里看不清东西了,父母才会让滑燃一根火柴,将煤油灯点亮。即便是点亮了煤油灯,屋里也并没有亮堂起来,只是能发现火炕前的碗柜上多了一道微弱的光。
当然,这盏煤油灯不是固定在碗柜上的,它会随着主人的需要而被挪动到饭桌、火炕以及床头去。灯在哪希望就在哪,特别希望灯能够挪到饭桌上来,那预示着可以开饭了。
煤油灯被放在饭桌中央,照亮着围着桌子的一家人,喜气洋洋。在煤油灯的见证下,一大盘子菜,被一家人很快夹光,去到各自的碗里,然后迅速被吃光。
煤油灯不光照亮了饭桌和饭碗,更让人形成了吃饭时不大声说话的习惯,声音太大会吹灭桌上的灯。
在我的记忆里,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多很多年。
父亲是一个善于创新和尝鲜的人。有一次赶集回来,马背上驮回一个造型奇怪的东西,是我们不曾见过的。一头圆鼓鼓的,头上有些小气孔,还有两颗向外伸的螺丝钉,后来才知道那是接电线的地方,另外一头则有些螺旋扇叶,中间是一根细管连着的,像农村常见的敲东西用的大木槌。
看着我们好奇的神情,父亲一边从马背上抬下它,一边告诉我们,这叫发电机。
发电机?这还是我们头一回听说。于是,我们兄弟几人围着它看了许久。
父亲说要用它来发电,照亮我们的屋子,这在偏远落后的村子里可是个新鲜事儿。
父亲马不停蹄,发动我们搬来砖头、沙石和水泥。来到离屋子不远的小溪,选择一个落差较大的地方,建设我们的小型发电站。
对于新鲜事物,孩童总是保持着极度热情的。跟着父亲搅拌沙石、搬砖头,跑上跑下,尽管早已满头大汗,却是不亦乐乎。
很快,一个自制的小型发电站就建好了,其实就是砌一个一米多高的圆筒和一条两米长的水槽。原来,是要借着水位落差形成的冲击力来带动发电机转动发出电来的。
经过几天时间的凝固,终于可以装上发电机了。我们帮忙着拉线,接灯泡,想象着电灯被“点亮”的情景,兴奋不已。
当发电机已经装好,测试灯泡已经接好,水流进水槽,冲向发电机的时刻,我们目不转睛的看着,随着水势的加大,钨丝灯由红变黄再变白,我们欢呼雀跃起来,这是我们第一次看见电灯是这么被“点”亮的。
随即,我们在家里的客厅和各个房间都拉了线,装了灯,看着被烟火熏得发黑的屋子里突然亮起的电灯泡,觉得非常神奇。
不过由于发电机马力有限,不能同时开灯,否则会整体都变得红红的。
在比煤油灯亮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电灯下,我们便觉得是个很幸福的人了。
那一段时间,年幼的我们特别期待天黑,天黑之后就可以发电,灯泡就会亮起来,屋子里会被照得亮堂堂的,孩子们在屋子里来回奔跑着,彷如白天。
吃饭或者吹风时,也不用再小心翼翼,担心灯被灭掉。走入另外的房间,只要将门口那条开关线轻轻拉一下,电灯便会亮起来,照亮我们要走的路。
然而,好景不长。屋边小溪的流水是季节性的,夏天雨季一过,水力不足,发电机自然也就运转不了了,我们很是失落。
父亲却很淡定。父亲把发电机拆下、取回,放在碾米用的柴油机旁,将其固定好,换上皮带轮,用两条皮带连上柴油机。
随着柴油机的转动,灯一样可以亮起来。原来,还是一台水力、火力两用的发电机。
柴油机马力充足,能照亮的灯更多些。后来,父亲又给寨子里的人家接通了电灯,不过每户仅限一个灯泡,那一段时间寨子里到处谈论着这新鲜事,最乐的要数那欢天喜地的孩子们了。
不知过了多久,高压电进村入户,将灯泡点得更亮了,那已是另外一种情境。
那个小槌发电机的使命已完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每当想起那一段的岁月,总是难以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