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家风采】
石会文,曾任湖北省人民银行副行长,华夏银行武汉分行行长,大学本科,高级经济师。中国金融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武汉作协会员,武汉散文学会会员,《中国乡村杂志》认证作家,《现代作家文学》签约作家。在若干纸刊和微刊上发表报告文学、散文、诗歌、等两百余篇。曾获省报告文学二等奖。在《人民日报》《新华社通讯》《经济日报》发表杂文、通迅十余篇。在《经济研究》《金融研究》《中国金融》发表论文二十余篇,并出版济专著两本。

【长篇小说连载】
春 去 冬 来
(三)
光绪十六年(1890年),马诚下学,刚好九岁,什么都做不了,马老五只好让他去放牛。
在余家场九层人家都以种田为生,几乎家家都养牛,放牛这事都是给没上学堂的孩子们担着,所以,放牛童是一支庞大的队伍。
马诚放牛放得很风光,他的牛放到哪里,街上的放牛娃跟到哪里,无须号召,身后总是有一群“跟屁虫”,无论是大他的还是小他的孩子,都听他的,跟随左右,听他呼唤,自然而然便成了余家场的牛童之王。在马诚的放牛队伍中,有江虎、孙荒年、陈狗娃、刘堂、李大山五个孩子跟马诚跟得最紧,街上人戏称他们是放牛“六小龄童”。
孩子们放牛时,喜欢在沟里摸鱼捉鳖或在草上玩耍打滚,可马诚却总是在练算盘,他教孩子们学,一个个都学不进去,说打算盘又深奥又枯燥,一点也不好玩,这让马诚很是失望。孩子们哪里体会到,马诚已经抱着了金饭碗,可他们却还在蒙懂之中,人与人的差距往往始于孩提。

许青山是街上的一个小财主,但此人不是那种为富不仁的主,他待人和善,恭逊谨言,口碑甚好,只是十分溺宠独生子许海。许海却不像他父亲那样,总仗着家里有钱,横行乡里,调皮捣蛋,鬼心眼多,常常翻花样欺负牛友中的一些小兄弟,特别爱欺负穷家孩子陈狗娃,不是在他头上摸浠泥,就是挎他裤子,在他荷包里放蛤蟆,寻他开心,稍有反抗就揍人。马诚早就看不惯了,有天他对牛友们说:“今天我要收拾那家伙,你们看我怎么教训他。”
果然,许海又要来欺负陈狗娃,马诚迎了上来,对许海说:“我抓到了一只好大的蟋蟀,你要不要?”
许海说:“当然要。”
马诚说:“跟我来。”马诚把许海带到东街的草地上,指着地上的一个盆子说:“蟋蟀就在盆子里罩着,我喊一、二、三、喊到三时,我揭盆子,你立马扑上去把蟋蟀抓住。”
许海说:“好的。”
当马诚喊到第三,把盆子揭开时,许海一个饿虎扑食,猛扑下去,结果那小子弄得满手满身牛粪,连嘴巴都沾上了牛粪,一群放牛娃哈哈大笑,许海恼羞成怒,哭着回家了。他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要找马诚算账,好在许青山是个宽厚达理之人,说孩子们闹着玩不必记较,这事也就过了。可许海心里恨死了马诚,也许这成了他俩一辈子的怨怼。
从此,这家伙再也不敢在牛友面前耀武扬威了,许海与马诚断交,马诚多次找许海和好,都被许海拒绝,弄得马诚好尴尬,从此他俩老死不相往来。不过这件事反而进一步巩固了马诚在牛友中的领导地位,真正成了街上的牛司令。
马诚会吹笛子,这是受先生的影响,先生每曰晚上无事,总爱横笛放曲,马诚听着听着就迷上了。一个想学,一个愿教,师生俩人总算合拍了,两年下来,马诚也学得先生一二。
聪明的孩子总是有创意的,马诚把吹笛子用到了放牛上,他训练得能让他家的牛听到笛声就会往他身边来。这个本领让跟他一齐放牛的孩子们省了许多事,他们把牛往草地上一牵就不管了,自去玩耍,到回家时,马诚一吹笛子,牛群都跟着马诚的牛过来了。
孩子们问马诚是怎么想出这个办法来的,马诚不屑一顾地说:“鸡鸭猪狗都能唤,为什么牛不能唤?训练训练不就成了吗。”孩子们晃然大悟,都把马诚当成了他们心中的偶像。真应了当地的一句话:蛤蟆不是飞的,好汉不是吹的,有本领就能降人。

有天晚上,陈狗娃神兮兮地跑来告诉马诚,说这两天野猫沟那边闹鬼,看到了鬼火。马诚不信,说晚上去看看。陈狗娃说:“我不敢,你约江虎他们吧。”马诚说:“这个胆小鬼,你不去以后就别跟我们了!”陈狗娃只好应了。马诚把他的头一摸:“还不快去约几个人来!”不一会狗娃约了江虎、孙荒年、刘堂等,“六小龄童”到齐了,决定去野猫沟看个究竟。
当天晚上,小英雄们出发了,六个人牵着六头牛悄悄地朝野猫沟走去。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寂静无声,只听得到草丛里昆虫的鸣叫,远处传来一阵阵狗叫,陈狗娃说,这狗叫得他浑身发麻,直想拉尿。马诚知道他胆小,要他跟在身后,狗娃靠近马诚似乎轻松了许多。
夜风将芦林野草吹得沙沙作响,那像鬼火一样的蓝光在前方不停地闪烁,让人毛骨悚然,马诚都紧张起来了,心突突地乱跳,他也怕了,但他马上镇定下来,他想,自己不能乱,只要他说怕,今天这事就黄了。他强装镇静,对孩子们说:“别怕,有我在。”马诚的话自然有份量,江虎、孙荒年他们见马诚这般沉稳,胆子也大了。榜样的作用真大,有担当就能无所畏惧。
马诚对“六小龄童”他们说:“你们蹲着不动,我先去看看。”说着趴着身子向坟地爬去,一幅身先示卒的样子。当他走近一看全明白了,妈呀,哪里是什么鬼火,分明是几个人打着手电筒在掘坟。马诚想起了母亲曾经给他讲过的坏人掘坟的故事,他断定这伙人正在掘坟,那蓝光正是手电筒光,孩子们没见过这洋东西,胡说是鬼火。
马诚又爬回来,对江虎他们说:“我看清了,不是鬼火,是有人在掘坟,我们得管。”孩子们齐声说:“管!”江虎说:“怎么管?”马诚说:“我自有办法。”江虎说:“我们听你的。”
马诚说:“好,我喊一、二、三,你们用鞭子猛抽一下牛屁股,让牛往坟地方向奔跑。”
孩子们照马诚说的,六头牛一起向坟地狂奔,这突如其来的六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十二只牛眼发出的深暗可怕的蓝光,真把掘坟的人给吓跑了。他们以为是犯了鬼神,鬼神显灵了,惊恐之中,丢魁弃甲,怆惶脱逃,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孩子们跑过来还捡了一个洋电筒。
刘堂把手电筒交给了马诚,马诚又把它给了孙荒年,说荒年家最穷,孩子们都说好。这群孩子带着胜利的喜悦,返回各自的家,蒙头大睡去了,就像没事一样。
原来前几天,街上一户姓凌的大户人家老爷子过世,被这群掘坟的人盯上了,他们认为一定有不少陪葬品,才做出了这缺德的事,幸好被马诚他们制止了,保住了凌家的祖坟。凌家感激万分,分别给这几个孩子家送去礼物,以示感谢。凌家送给马城家的礼物竟是一把祖传的铜制算盘,这让马诚喜出望外,真所谓关公得了赤兎马,刘备得了荆州。从此马诚这帮孩子在街上有了名声。

马诚带着这群孩子,有时也做坏事,不过这坏事坏得真纯可爱。他们经常结伙去偷凌家、许家大户地里的萝卜、白菜、油瓜、西瓜,偷来后送给街上的两个孤老,自己也吃一些。
他们偷瓜是有章法的,总是得胜而归。西瓜地里在西瓜快成熟的时候,为防范偷瓜人都会在田边搭个草棚放哨,难以下手,马成他们分工行事,派一个人在西瓜田的远边鬼鬼崇崇地游走,把守瓜人引过去,剩下的人在另一边打滚滚进瓜田,摘了瓜又抢着瓜打滚溜走,动作十分娴熟,十有八九都能成功。
有一次,他们偷凌家的西瓜终于被抓,凌老大把他们捆在牛棚里饿了一天才放人。这下让许海抓住了把柄,又是椰揄,又是嘲笑,满街嚷嚷的。可马诚他们并不以为然,仰首挺胸,大义凛然,反唇相讥,说这不叫偷,叫劫富济贫,是梁山好汉,孩子们的童心像泉水一样纯净。
日久天长,马诚小小年纪在街上的名气越来越大,说马老五家出了一个争气的孩子,连先生都对马诚括目相看了。
余家场坐落在红土湖畔,向南望去,湖水连天,浩瀚无垠。在地平线上隐隐约约地看到沙湖镇长长的一排青色瓦房,错落有次,特别是那高耸的魁星阁更是清晰可见,沙湖仿佛一座海滨小城,难怪沙湖的乡下人都说,十里见魁阁,走断一双脚。沙湖,在孩子们眼里是大地方,哪里去过,只能坐在湖边的草地上遥望、遐想、神往。
“哪一天能在沙湖镇走一趟该有多开心啊。”孙荒年说。江虎说:“总有一天我会骑着我家的牛在沙湖镇上走一趟。”
马诚说:“哪一天?就是明天嘛,我们六个人骑着牛一起到沙湖镇上遛一圈,那才威风。”孩子们哈哈大笑,一致赞同。
第二天早上“六小龄童”骑着六头水牛从余家场出发,直奔沙湖镇。一个多小时以后,六匹水牛出现在了镇上的石板街上,咚咚的牛脚板声,伴着长长的水牛队伍,青一色的光头赤膊赤脚,又威武又滑稽,一时间成了沙湖街上的一道风景,街道两边都站满了围观的市民捧腹大笑。尤其是那些没见过水牛的孩子们,指指点点,欢呼雀跃。六位牛倌像威武的将军凯旋,接受市民的欢迎一样,神气十足。孩子们的那种满足感跃然脸上,这回他们风光了一把,真的好开心。沙湖,我们终于来了。是啊,比起他们的祖辈们,他们是幸运的,他们的祖辈们也许一生一世都没有走出余家场啊。

马诚他们也常坐在草地上谈今论古,谈论一些从先生、大人们那里得来的星星点点。江虎说天下英雄他最爱关公,过五关斩六将好生威风。刘堂说他最爱林冲,八十万禁军教头,所向无敌。狗娃说他最喜欢武松,井阳岗打虎,名扬天下。马诚说:“我最爱岳飞,岳飞精忠报国,岳飞才是大英雄。”
孩子们谈得正欢,突然他们身后有人高叫:“说得好!长大要精忠报国。”
马诚回头一看,原来是先生,连忙起身向先生行礼,先生摸着他的头说:“孩子,你若再读几年多好啊,真是可惜。”在先生心里,马诚更该读书,否则荒废了这个孩子。
马诚不语,带着孩子们跑了。先生看着远去的马诚,不禁摇头:“可惜啊,但愿这孩子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走出红土垸,干一番事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