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文学社_桑文家小说连载】《大表哥》(二)__原野都市头条102期

编辑前言:桑文家先生是我在宁夏老年大学文学创作班的同学,他的小说文笔流畅,人物描写细腻,语言生动,情节跌宕起伏,很受大家喜爱,多次得到文创班老师表扬。本社从今天起,分次推出小说全文(1万余字),希望读者朋友喜欢。
桑文家小说连载《大表哥》(二)
四
此时,东方已经泛白。村子里不时传来早起人们的吆喝声。
在母亲的催促声中,父亲磨磨蹭蹭、极不情愿地走了;大舅也准备离开;母亲催我赶快回自己房间睡觉。
然而,大表哥来了。
大表哥说:他把小玉儿锁在屋里,自己出来寻找一夜没归的大舅。当大舅告诉他:父亲已经去小玉儿家“陈情说事”了,他无奈地看了看大舅,然后,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可并没说出口。最后,他叹了口气,终于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母亲见到大表哥,不知是激动还是焦虑,竟滚下两颗浑浊的泪珠儿。她转身走进自己休息的房间,从床下掏出五、六枚鸡蛋,准备犒劳大舅父子。她一面用衣服前襟兜住鸡蛋,一面迫不及待地询问小玉儿的情况。
毋庸置疑,此刻作为娘的家长辈、又作为女人,母亲担心小玉儿的分量,并不比大表哥父子俩轻。
可是,就在母亲问完大表哥的话准备去前屋厨房时,父亲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地闯了进来;他一屁股坐到原先坐的位置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原来,虽说杀猪李家和我家不属于同一个生产队,但住的却是前庄与后郢。我家住前排,他家住后排,来回路程的时间,和大舅家差不多。
我们都把目光,集中到父亲身上。
父亲喘息稍定,便把满肚的委屈都集中到自己的目光里,然后毫无保留地都倾泻给母亲。他满脸委屈地告诉我们说:刚踏进李家大门,杀猪李便嗅到自己的来意。因为,小玉儿是昨天晚上黄昏时,一个人走出家门的,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杀猪李清楚,她从小到现在,就连外出演出,小玉儿也没有一夜不归的现象。
父亲说:自己进门时,杀猪李夫妇一夜没睡、焦躁不安、正担心小玉儿出事,准备外出寻找呢。
杀猪李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因为,半个月之前宣传队里饰演李玉和的黄小刚和饰演李奶奶的秦晓翠,竟瞒着双方父母携手“私奔”了,至今杳无音讯。
父亲大清早到来,杀猪李便觉察到:小玉儿的事。
杀猪李是何等人物。九两猪肉,敢收一斤的钱而且还大言不惭这么多年来竟没有一个村人敢说三道四、找茬闹事,这不能不叫人佩服他的手段精明与为人凶狠。看见父亲走进家门,他当即便明白十有八九。于是,他把脸拉得老长。他既没主动向父亲打招呼,也没给父亲让坐。
杀猪李的态度,让父亲的内心,禁不住悲哀起来。原本,父亲在大队里,也曾是头面人物。可以这么说,全大队除了书记、大队长之外,自己也是三号人物。要不是“柏木桌面”事件,恐怕现在自己还坐在大队会计的“宝座”上呢。
父亲记得:担任大队会计那会儿,杀猪李见到自己,不是“表哥”长,就是“表哥”短,卑躬屈膝、一副奴才嘴脸。因为,杀猪李每天都提心吊胆公社革委会的人来专他的政、没收他的杀猪工具。
原来,那时杀猪交税。宰杀一头猪,必须上交两块钱税给大队会计,然后,再由大队会计统一上交到公社食品站。可杀猪李,总是瞒天过海、偷税漏税;杀三头交一头,漏两头。
正因为如此,杀猪李曾不止一次地请求父亲手下留情、多加关照;可现在,一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杀猪的,竟然翻脸不认人、对自己如此“不恭”。父亲想:是不是自己太“下作”了。
然而,父亲不能和杀猪李计较。因为,自己的“使命”在身。谁让自己是孩子亲姑爷呢。于是,他一边自嘲地向杀猪李打招呼,一边给他递烟。
坐定后父亲拐弯抹角地扯开话题。可他刚说到“女大不可留、留来留去结冤仇”时,杀猪李那把锋利的杀猪刀,已经抵在父亲的后背并威逼父亲说出小玉儿的下落。
父亲曾读过一年多的私塾。在大队里,他也属于文化人行列。平时,帮村人们写写画画、出个主意还行,可他那见过这个阵势。父亲惶惶不安起来。他担心:倘有一句话不投机,杀猪李那把杀猪刀,就可能捅进自己的后背。于是,他缄默不语、浑身颤抖、陪着小心看着满脸怒气的杀猪李。最后,还是杀猪李老婆一句“有理不打上门客”,才让杀猪李撤回手中的杀猪刀。
父亲终于缓过劲来。趁杀猪李不备,他撒开双腿,没命似地逃了回来。
父亲说完,便用目光扫了扫大舅和大表哥 最后他惊恐地说,“赶快躲一躲吧!杀猪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因为,父亲清楚地记得:在他逃命的身后,传来杀猪李“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的闷雷声。
五
父亲说的没错。
他前脚刚逃出杀猪李的家门,杀猪李后脚便撵来了。他提着那把明晃晃的杀猪刀,气势汹汹地踹开我家前屋大门,直奔堂屋而来。
大舅脸色煞白、慌乱不堪。他壮着胆子、陪着小心迎了上去。他用颤抖声音对杀猪李说,“兄……兄弟,有……有话好说。”
“说个屁!”杀猪李声若闷雷。
就在杀猪李踹开我家前屋大门时,父亲已经窥见了。他慌忙扔掉手中的半截烟蒂,站起身不声不响地从母亲身旁,闪进自己休息的屋内。母亲听到杀猪李的吼声,她迅速转身进屋,连忙把自己前襟衣兜里的鸡蛋,倾倒在床上;她瞥了一眼站在床边的父亲,车转身返了回来,然后,张开双臂,老鸡护小鸡似的把我和大表哥,揽在她身后。
时令虽然已到三月下旬,但仍春寒料峭。杀猪李身着单衣、满脸怒气、风一般地旋进堂屋。屋内顿觉凉气逼人。他看见大表哥和我,鼻孔里连哼两声,然后,他上前一步,用力把手中的那把锋利的杀猪刀“爽”在堂桌柏木面上。油亮的刀柄、斜立的刀锋,在灯光下闪着逼人的寒气。
杀猪李转过身来,目光探照灯似地从我和大表哥脸上逐一扫过,然后,他双眼盯着我和大表哥,咬牙切齿地说,“今天,不把小玉儿交出来,谁都别想出这个家门!”说完,他像一扇大门,堵在堂屋门边。
屋内异常寂静,仿佛空气都凝固了。我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实际只一会儿),母亲打破寂静。她用平时常用的称呼,对杀猪李说,“表弟,有话好说。”
站在母亲一旁的大舅,也小声地附和说,“就是。不……不亲,就邻嘛!”
杀猪李粗暴地打断大舅的话。“屁话! 既然你们考虑‘亲’、‘邻’,就不该骑在我脖子上拉屎、尿尿!”
沉默。僵持。
这时,父母的屋内,传来“吱呀”一声。虽然声音不大,但却很清晰。我知道,那是父亲打开床头小木柜。平时,他抽的纸烟,都放在那儿。
母亲十分不满地向屋内瞟了一眼,然后,她转过脸来对杀猪李说,“表弟,都是我们错。”母亲想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她接着说,“不过,表弟你放心,小玉儿丢不了。要什么条件,你说。”
杀猪李冷笑一声,“要人!”
僵持。沉默。
屋内又传来父亲关小木柜门的“吱呀”声。母亲气不过,冲屋内大声叫喊说,“神经病!翻腾什么呢?出来!”然而,父亲既不答应,也不露面。
这时,前屋敞开的大门口,似乎有早起的村人探头向院内张望,但没人进来。
然而,让我们都没料到的是,大表哥从母亲身后闪了出来。
母亲伸手拦时,已经迟了。
只见大表哥来到杀猪李面前,他双膝着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向杀猪李哀求说,“都是我的错。要杀要剐,您看着办吧!”
杀猪李双眼盯着大表哥,冷笑两声。那声音,仿佛夜叫的猫头鹰,听着就让人浑身发怵、瘆得慌。然后,他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来五个字,“你小子,有种!”
六
事后,杀猪李说:自从他走进我家堂屋大门看见大表哥时,他就料定:小玉儿的事,大表哥肯定脱不了干系。因为,我还没到结婚年龄;大舅这么早又和大表哥一起聚集在我家;况且,全大队能扳动父亲的、让父亲心甘情愿当“跑腿”的,只有母亲一人。
现在,大表哥不打自招,终于让杀猪李找到“出气”的理由。他恨恨地说:你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黑小子,竟敢“自我暴露”,有种!(自我暴露,是“温都尔汗事件”后的一个新名词。)
杀猪李的五官,当时就挪了位。他大口喘着粗气,咬紧牙根从牙缝里一连挤出三个“好”字。接着,他跨前一步来到大表哥面前,用右手食指,敲点着大表哥宽大的脑门一字一顿地说,“我猜,也就是你小子。今天,老子让你认识认识我‘马王爷’到底长几只眼!”
说完,杀猪李揣起人脸、拿出鬼脸。他捋起袖口、目露凶光、张开五指、抡起右掌,“啪”地一掌,大表哥的左脸颊上便重重地挨了一掌。瞬间,鲜血顺着他的嘴丫,流了下来。
可杀猪李并不解气。他抬起右脚,踹向大表哥的胸口,同时嘴里还骂骂咧咧地逼着大表哥交出小玉儿。
大表哥一声不吭,直挺挺地跪在那儿。他既不避让,也不防护;仿佛一头被杀猪李捆倒在地的、还没来得及宰杀的猪儿,任凭他掌打脚踹。
杀猪李下手如此之狠,母亲心疼了。她担心大表哥被杀猪李打出好坏。长辈的职责、女人的天性,让她走上前。她张开双臂,忙用自己的身体,罩住大表哥。
母亲的庇护,杀猪李不敢轻易下手了。因为,他担心误伤到母亲。杀猪李心里明白:世上最难对付的有两种人,女人就是其中之一。更何况,母亲的“泼辣”,早已在村子里出了名,就连父亲,都惧怕她三分。于是,杀猪李虽然把巴掌愤愤地举在空中,但他始终不敢落下。
杀猪李刚进门时,大舅得疟疾一样,全身不停地抖动,可是,当杀猪李的拳脚毫不客气地落在大表哥脸上、身上时, 大舅不抖了。“舔犊之情”让他横眉冷对、怒气填胸。他提起右拳,趁杀猪李不备,对准他的胸口,就是一拳。
因为,杀猪李正全神贯注地对付大表哥,他并没有防备大舅。大舅偷袭的一拳,让他一个后仰,险儿些跌倒。然而,就在杀猪李电光火石一愣神之后,他连忙丢下大表哥,把心中的怒火全部倾泻到大舅身上。
“养不教,父之过!”杀猪李怒不可遏。
平心而论,大舅虽然不是杀猪李的对手,但杀猪李要在三招两式之内把大舅制服,也并非易事;何况,大舅目睹他对大表哥下手之狠毒,早已气贯丹田。因为大表哥从小长到现在,大舅连一个指头都没弹过他。
杀猪李和大舅,搭上手了。两个人好似“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杀猪李满腔怒火、拳来脚往;专找大舅的软肋,不给大舅任何还手的机会;因为,在杀猪李的内心,还隐藏着另一股不可告人的怒火呢。因此,他把怒气,全部集中到自己的拳脚上,他恨不得一拳把大舅砸趴在地上再踏上一只脚,以解心头之恨。
大舅则极尽全力、小心谨慎。他左闪右躲、上挡下防,不敢有丝毫懈怠;他担心杀猪李不分雨点的拳脚,伤了自己,于是,他一边积极防护,一边也在寻找还手机会。在杀猪李招招歹毒的拳脚中,大舅虽然吃了不少皮肉之苦,但同样,杀猪李也没捞到多少便宜。
就这样,大舅和杀猪李两人,你来我往、拳脚相加,从堂屋一直打到院内;虽各有硬伤,但谁都不肯罢手。
我站在一旁,早吓傻了。
就在大舅和杀猪李打的难分难解时,杀猪李老婆急匆匆地赶来了。见自己丈夫和大舅打在一处,她二话不说便毫不犹豫地参与其中。她张开十指、利用自己的长处、不停地向大舅脸部抓挠。终于,她瞅准机会,把指尖狠狠地挠向大舅的脸颊。
大舅一门心思地对付杀猪李的拳脚,他无暇顾及杀猪李老婆,于是,暴露在外的左脸颊,被杀猪李老婆锋利的指尖挖下一块肉来。顿时,鲜血像一条蠕动的蚯蚓,顺着大舅的脸颊爬进他的脖项里,可大舅却无暇擦拭。
见大舅脸上鲜血直流,母亲愤怒了。她放下大表哥,发疯似地冲了过来和杀猪李老婆撕打在一起。
母亲的参与,终于迫使父亲走出房间。他一边冲我大声叫喊:要我赶紧过去拽住杀猪李的老婆,他自己则双手抱住母亲的后腰。
两个女人,被拉开了。她们只能隔空对骂并不能搅在一起。院内只剩下大舅和杀猪李,摔倒了、爬起来;再摔倒、再爬起来……。
七
不知什么时候,院内挤满了看热闹的村人。当大家明白事情的经过之后,都充当起看客。他们谁也不愿上前劝阻。因为,村人们的心里清楚:亲家亲家、牛头夜叉。别看现在大舅和杀猪李大打出手,今后,一旦两家和好,前去拉架的人弄不好背上“拉偏架”的罪名,那才叫背石头上山——出力不讨好呢!
就在大家观望中,忽然传来“哎呀”一声凄厉地惨叫。大家循声望去,只见大表哥右腿上,直楞楞地插着那把杀猪刀。刀尖连同刀腹,一同被“吃”进肉里。
大表哥瘫坐在堂屋门旁一侧。他龇牙咧嘴、痛苦不堪。鲜血顺着他的裤管,直往下滴。
原来,趁大舅和杀猪李打斗混乱时,大表哥拔起直立在堂屋桌面上的杀猪刀,扎向自己的右腿。
大表哥双手抱腿,声泪俱下地哭喊说,“都别打了。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有气冲我来吧!”
大表哥的哭喊声,让母亲心如刀绞。她挣脱父亲的双手、不顾一切冲了过来。她抱住大表哥,忍不住号啕起来......。
母亲声泪俱下、哭声凄惨。她一边数落大表哥“六种”、“瓜娃子”;一边念叨早走的大舅妈,不该把孤苦伶仃的大舅和大表哥丢下来遭罪!
母亲连诉带骂的哭声,让人心酸、催人泪下;院内看热闹的妇人,有的动容落泪。
大舅和杀猪李两个人的打斗,不得不停止。
然而,母亲并不罢休。她疯了一般,一会儿哭,一会儿骂。她瞪大双眼盯着杀猪李夫妇,竟口无遮拦地当着村人们的面把小玉儿身怀有孕的事,一五一十地抖落出来。
如此一来,杀猪李夫妇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母亲无情地撕了下来。他俩面面相觑、无地自容。最后,杀猪李睁着大眼、指着瘫坐在门旁的大表哥,脚一跺,丢下一句“小子,老子认你狠!”忙拽着自己的老婆,走了。
杀猪李一边走,一边扬言:要和小玉儿彻底断绝父女关系、永不来往!
等小玉儿知道,大表哥已被送进公社卫生院。好在是硬伤,一个星期后,大表哥出院回家。
按小玉儿的意思:既然父亲已经和自己“断绝关系”,那就彻底“断”了呗。可大表哥不同意。出院后的第二天上午,他拄着拐棍、怀揣他和小玉儿两个月之前领的结婚证,来到杀猪李家“软磨硬泡”。前车之鉴、有证(结婚证)为凭,何况小玉儿已不再是昨日黄花,为一俊遮百丑,杀猪李不得不“借坡下驴”。
一个星期之后,大表哥和小玉儿的婚事,按我们这儿的风俗举办了。
考虑大舅家境贫穷,杀猪李笑着说,“彩礼免了!”
可大舅不同意。他不由想起父亲那天晚上“抠烟”的动作。大舅对杀猪李说,“亲家,程序可以简,但礼数不能缺。”就这样,“定亲、通信、结婚”,一篮挎。
然而,父亲仍记恨杀猪李上次对自己的奚落和怠慢,他死活也不愿去杀猪李家提媒。无奈,母亲只好痛揭他“躲”在屋内、假装找烟不愿出来维持场面的“旧疤”,并威胁说要“新旧老帐”一起算时,父亲才不得已而为之。
烟消云散。大家重归于好。
可是,杀猪李心中的另一股气,并没消散。(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