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干（塘）至武（威）铁路刚刚修通不久，沿路两边的人不管老小都专门跑去看来来去去的火车。看着呼啸而过的长长列车，有人惊叹:这家伙爬着都这么快，要是站起来跑那还了得？那时候，每天的茶余饭后都以火车为话题，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父亲那时三十多岁，在村头和几个平日说得来话的村民闲聊，父亲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火车一条龙，跑到哪里哪里穷。”不料，此话被其中一人捅给了当时驻村工作组，这下惹下大麻烦了，父亲被叫去工作组里“反省”，后又被揪斗于村民大会上做检讨。

当时我一岁多点，刚刚能扶着墙走个一步两步。晚饭后，母亲也被叫去参加每晚的批斗大会，临出门，顺手给我塞了一杆父亲用鹰膀子做的烟锅棒，以安抚哭闹不停的我。

母亲坐在人堆里和工作组据理力争，无暇顾及怀里的我，我用小嘴吸烟嘴，又抠吃了烟锅里的烟油，等母亲发现后，我已是两眼翻白，口吐白沫昏迷过去了。母亲吓得大哭，抱着我浑身颤抖，不知所措。这时，会场大乱，工作组只好匆匆结束批斗，放开父亲，让帮助母亲找人抢救我。经过一番偏方整治，我被救了回来。从此，父亲也再没有被批斗过，可我小小年纪却被深种烟根。

我七八岁开始和小伙伴放羊时，模仿父辈们用书纸卷着干麻叶抽，没麻叶的情况下，就用萝卜缨和胡萝卜缨试着抽。后来，差不多的材质我都通通尝试过，但这些物质除了辣舌尖的燎毛味外，让我们再没有继续抽下去的冲动，渐渐也就淡了。

再后来都是空窗期，再没有抽过任何烟，直到十五六岁出外打工时，伸手接过了包工头递过来的好烟，一次两次后就慢慢迷上了烟味。在无人让烟又无钱买烟的窘况下，也捡拾过路边的烟头过过烟瘾。那年冬天打工回乡后，手头有两钱，花大价钱买了一个气体火石打火机，有事没事总爱骑车去街市上，于人多处摸出一支烟来叼在嘴上，嘴唇快速蠕动，把烟从左嘴角移到右嘴角，又从右嘴角移到左嘴角，玩弄一番后才掏出火机慢吞吞点燃。在自行车滑行的过程中，两脚极快地倒转着踏蹬，嘴巴能伸多长伸多长，烟枝以四十五度角朝天噘起，一手脱把掏出火机，打火、点烟一气呵成，嘴唇嘬如屁眼状吐出蓝蓝的烟雾来，同时甩甩黑长的头发，自我感觉潇洒极了。

看着别人吐的烟圈极好，大环套小环的，又不想请教，只想自学成材，于是每天在无人处猛吸烟轻吐气，费了不少的香烟，最终也一事无成，吐出的烟圈不是残缺不全的就是扁扁的，从来没有一个浑圆形的。不过，也不是一无是处，每次抽过的烟头，不扔而是用中指弹出，如果在黑夜里最是好看，红红的烟头弧形飞出，落地后开出一朵火花来。后来，这个动作被我用在给人让烟上，七八米远处用中指准确弹出，接烟的人想不到我有这一出，下意识慌忙伸手来接，动作笨拙。

那时候，每天也就三五枝烟的瘾，买一盒烟在身，几天后压瘪的烟盒里还有剩余。渐渐地认识的人也多了，让人的烟也多了，加上自己抽的也越来越进步了，每天一盒再也不够。作为农民，每天一盒烟实在有点暴殄天物，经济也不允许，也知道抽烟的害利，于是，在某一天一根接一根地打算抽完身上所有的烟后，从此再不抽烟，心里一直暗暗发誓：最后一盒，最后一盒。可抽得舌头都麻木了，还是没有抽完烟盒里的烟，气得一把将烟盒塞入了火炉，静静地看着汹涌起来的火焰，长舒了一口气。

谁知睡到半夜，烟瘾又起，我努力摇头强压这个念头，但总不能够，反复多次后，在老婆鄙夷的眼光下，我又下地捡起了垃圾桶里的烟头，自此宣告戒烟失败，前后没有五个小时。

 既然戒不了烟，那就抽吧。由每天的一盒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竟然成为了每天两盒，直到现在的每天三盒。也有人以关心我身体的角度提醒我，让我少抽烟，抽好烟，我也郑重其事地买来好烟试过，但每天还是三盒，没有这个数量，过不了烟瘾。母亲给我买来葵花、大豆，说让我把嘴占住就想不起抽烟了，结果吃过一天后再也不想吃，牙疼肚胀，尤其是吃着吃着就会猛然想起烟来，急忙掏出一根来，抽得那个香啊，比葵花大豆香多了。最后，葵花大豆吃完了，烟也没有节省多少，等于白白又额外多支出了本来就不多的家庭收入。

出门在外，别人问我，你每天抽多少烟啊？我举起三根指头来，别人“哦”一声，“才三根啊，小烟。”我纠正，三盒啊，别人才齐齐望我，说，多了多了。有时，我也生气造烟厂，为什么盒里只装二十根烟啊，多装点不行吗，比如装三十根四十根的，最起码给别人说起来好听点:今天我只抽了两盒烟，多好！

有人说，不抽烟的人，三年省个驴钱呢！我也认真地算了算，结果是每年我抽去了二头驴钱，暗惊之下，又找借口宽慰自己，对比身边不抽烟的人来说，他们也没见得驴马满圈，他们也和我一样愁今盼明的。

自从有了烟瘾，衣服裤子从来没有穿过一件囫囵的，新衣服刚上身，不几天就有窟窿在上，而且密密麻麻，那都是坐吃时烟头摇落不知不觉中烧穿的。去别人家，烟从来都是备得足足的，不敢多抽客家放在桌上招待的香烟，免得几口被我抽完了惹人家讨厌。每次出门，忘啥也不能忘了烟盒，总是操心带在身上。

以前图便宜，我只抽红兰州，可能由于我的参与和抽得太多的缘故，造烟厂生产供应也不及了，两三年后竟然商店里也买不到了，断货了！要想买，得提前预定，几次之后我再也不耐烦，只好转为不限量供应的延安烟。三年后，延安烟又渐渐买不到了，也断货了。心想换个稍微高档点的牌子吧，但看看银行卡上不多的几个钱，除非扎嘴再不吃饭，所以现在只好降档改抽黄兰州了。

我看用不了几天，黄兰州又会被我抽断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