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文学社-桑文家小说连载】大《表哥》(一)原野都市头条101期

编辑前言:桑文家先生是我在宁夏老年大学文学创作班的同学,他的小说文笔流畅,人物描写细腻,语言生动,情节跌宕起伏,很受大家喜爱,多次得到文创班老师表扬。本社从今天起,分次推出小说《大表哥》全文(1万余字),希望读者朋友喜欢。
桑文家小说连载《大表哥》
一
大表哥,是我大舅的儿子。他既无兄弟,又无姐妹。因大舅妈过世早,是大舅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成人并供读书到初中毕业。
大表哥,中等个头。黝黑脸膛,长相一般。因家境贫穷,所以,让大舅最焦心的,就是他找不到女人而断了自己的香火。
可是,大表哥并不以为然。他冲大舅嬉皮笑脸地说,“您老就放宽心吧,该来的一定会来!”
大舅不信。说,“你就侃(吹)吧!”
在大舅心目中,女人不是长在自家地里的玉米棒,想扳就能扳回来的。
说话两个月之后的那天黄昏,也就是大表哥过完二十一周岁的当年三月底,他还真让大舅“放宽心”了,他把“玉米棒”扳回来了!
大舅眼角眉梢都是笑。可一瞧那女孩儿,愣住了。
女孩儿姓李。是我们后队杀猪李家的掌上明珠、独苗苗。她是大队宣传队里饰演李铁梅的当班“红星”、“台柱子”,小名小玉儿。大舅不仅认识,用现在的话来说,还是她的忠实“粉丝”呢。
原来,大舅是看着小玉儿长大的。他知道,小玉儿比大表哥小三岁。虽然她只有高小文化,可在当时,也属于“有文化”姑娘。在宣传队里,她嗓音甜润、身材苗条,饰演的李铁梅从外形到唱腔,都有板有眼;可以说她是我们大队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姑娘。她每场演出,大舅必到。听村人们背后议论,围在她身边的小青年,没一个连,也有一个排。
那时大表哥也在宣传队。不过,与靓丽的小玉儿相比,他不仅皮肤黝黑、长相一般,而且饰演的是又憎又恨的日本宪兵队长鸠山。大舅心里直犯嘀咕:小玉儿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看上自家这个黑不溜秋儿子的呢?
“唉——,管他呢!”大舅不想费心劳神了。因为,村子里已经传来村人们呼喊孩童“吃晚饭”的声音,而自己的肚皮,也开始提意见了。
二
小玉儿是黄昏时候进门的,她一声“爸爸”喊得大舅眼眶潮红,鼻孔发酸,眼泪差点儿流了下来。
要知道,这么多年来,大表哥长大了,别说喊“爸爸”,就连和大舅说话的次数都明显地少了。现在,小玉儿甜润的叫声,不由勾起他对往日温馨家庭的回忆。于是,他一面含笑答应,一面吩咐大表哥:赶紧把小玉儿带进堂屋他自己的房间里。大舅则走进厨房,拿来米箩准备淘米做饭。因为,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锅上的事从来不让大表哥插手。
那时,我们这儿的住房式样,几乎千孔一面。土坯房,坐北面南、前三后三。后三间,是主房,也叫堂屋,是房屋主人休息兼放口粮的地方;前面三间,东间做厨房;西间里面放一张老人睡觉的床铺同时兼放一些家用零碎。大表哥初中毕业回家后,大舅一直睡在这里;而前屋正中那间,是通往堂屋的过道。
我的前辈们很能吃苦。他们从堂屋和前屋两边的山墙处取齐,然后,在村人的帮助下用土坯在前后两边山墙之间,垒起一人多高的围墙,形成单门独院。这样,既紧凑、又安全。大舅家也一样。
大表哥初中毕业后,一直睡在堂屋东间。木床,虽然不是新的,但是双人的;被褥,是去年秋后自家地里收下的棉花新做的。当时,大舅手边宽裕,考虑迟办不如早办,所以提前置办下来,没想到现在却派上用场。虽说简单些,权且将就吧。大舅觉得:只是委屈了小玉儿姑娘。
大舅把米淘好正准备下锅,大表哥来了。他告诉大舅:小玉儿怀孕了。
大舅听后,竟杵在锅边不知把已经淘好的米往锅里下。看着黝黑的大表哥,他心里五味杂陈、眼泪止不住溢出眼眶。要知道,那时候,在我们大队与大表哥年龄不相上下的小青年、家庭比大舅家富裕的、相貌比大表哥长得好看的,多得是,然而,找不到媳妇的,却一划一大把。现在,听大表哥这么一说,大舅心里悬着的石头,落地了;传宗接代,有人了;大表哥“没侃(吹)”。他不仅把“玉米棒”扳了回来,而且还是一个“带穗”的;这怎能不叫大舅激动呢!
然而,大表哥的另一句话,却又把大舅架到火上。大表哥说:小玉儿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说实话,自从看见小玉儿进门的那一刻起,大舅心里就忐忑不安起来。他从小玉儿慌乱的眼神中猜测:这孩子,目光不定,难道是瞒着家人偷跑出来的?!
尽管大舅心里有准备,可大表哥的这句话,仍不谛于一个炸雷惊得他目瞪口呆。这还了的!原来小玉儿真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大舅心里清楚:那年月,家里出了这样的“丑”事,别说父母,就连至亲好友在乡邻们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大舅脸也白了;腿也软了;手也抖了。因为,他太了解杀猪李的为人了,那是一个油盐不进,六亲不认,喝生猪血、吃生猪油,冥顽不化的老混蛋。杀猪李要是知道他的“独苗苗”偷跑进自己的家门,那非动刀子不可!
然而,小玉儿已经进门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更不能把小玉儿撵回去;何况,她已身怀有孕,弄不好出人命呢!
大舅头皮发怵、浑身打颤,他不敢往下想了。他把手中的淘米箩往大表哥怀里一送,连忙来找我父亲。
三
我家和大舅家,不仅同住一个村子,而且都住前排。不过,大舅家住东头,我家在西头。步行,也就是三、五分钟的事儿。
大舅进门时,父亲刚丢下饭碗走进堂屋,抽烟去了。父亲烟瘾不大,但饭后一支烟是他多年的老习惯。父亲不喜欢大烟袋,说:口水拉拉的,不卫生。
正在前屋厨房里洗涮的母亲,见到大舅,忙笑着问,“吃了没?”
大舅并没有回答。他冲母亲慌乱地摆摆手。母亲见状,便不再继续往下问了。她让我把大舅先领进堂屋,自己收拾完锅灶加什、关好前屋大门随后就到。
我家堂屋正中紧靠后墙的地方,摆有一张堂桌。堂桌的桌面,是柏木做成的。那柏木,是父亲任大队会计时采用“不太阳光”的手段弄来的。与堂桌一起置办的,还有四条长凳。平时,父亲只允许在堂桌两边,摆两条长凳,只有他认为重要的亲友来了,才把堂桌抬出来,然后,四周放齐四条长凳。
父亲松散地坐在堂桌右边的长凳上,悠闲地享受他“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的乐趣。见大舅进门,他猛吸两口,随后把烟蒂丢在地上用自己的脚尖踩灭。因为是常客,父亲并没有起身,而是用眼睛看了看自己对面的长凳。大舅会意,小心拽过凳子,不等父亲开口便把大表哥和小玉儿的事,竹筒倒豆子。
听完大舅的叙说,父亲惊得一个劲地摇头、啧嘴。随后,他双眉紧蹙、两手一摊,不顾大舅的感受开始分析起大舅与杀猪李两家的利弊来。
父亲说:就目前两家的现状而言,大舅是无论如何也惹不起杀猪李的。因为,杀猪李不仅家境殷实,而且为人蛮横;杀起猪来,眼不眨,手不抖。与之相比,大舅虽然身体健实,但家境贫穷,且为人胆小怕事,是个任人唾沫吐在脸上也能自己拿手擦掉的人,这样的两家哪有可比性呢!
父亲的分析,让大舅佩服得五体投地、不住地点头。然而,当大舅向父亲“讨教”办法时,父亲低下头、咂巴着嘴,他愁眉苦脸,不愿多说一句。
说实话,父亲并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更不愿意去蹚这滩浑水。一番沉默之后,他只能隔枝打鸟,一个劲儿地埋怨大表哥“糊涂”、“没脑子”。他打破往日习惯,从口袋里又抠出一支烟来。
大舅并不抽烟,自然不用客套。可父亲的举动,让他面露愧色。因为,毕竟有求于人,尽管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家的亲姑爷,可也不该缺礼呀!于是,他低下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
母亲早就进来了。她倚靠在自己和父亲平时休息的东间墙壁门框边,大舅的话,她一字儿都没漏。她一边替大舅高兴,一边希望父亲能拿出解决问题的具体办法来。然而,父亲磨磨蹭蹭,欲言又止的态度,让母亲心生怒火。因为大舅在场,她又不便发作,于是,她只能睁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父亲。
父亲的第六感官,似乎觉察到母亲的愠怒。他同样担心:大舅走后,母亲会和他没完没了,于是,他极不情愿地给大舅谋划出两条:一是躲避;二是疏通。
躲避,就是把大表哥和小玉儿两人,一起送出本村以外的至亲好友家,而且越远越好。父亲说:只要他俩在外躲上一年半载,避过这阵“风头”有了孩子那时再回来,尽管杀猪李满肚都是气,也只能“气大吹猪”了。因为,生米已然“煮成熟饭”!
可让人犯愁的是,这样的至亲好友,我们两家都没有:大舅除了我母亲之外,并没有其他兄姊妹;而我家符合条件的亲友虽然不少,但都居住在我们村子周边,原本村子就不大,说句难听话,东村放屁,西村听响。试想,这么屁大点儿地方,把小玉儿藏在家里,万一走漏风声被杀猪李知道,那不抄家才怪呢!再说了,人非鸡猪,既不能圈,也不能栓,把一个大活人藏在家里几个月不出来,并非易事啊。
于是,剩下的只有疏通一条了。
疏通,不言自明。就是请一位能和杀猪李说上话的“对近人”去他家陈情说事、晓以利害。然而,这位人选,说起来容易,但找起来却非常困难。因为,这个人不仅要随机应变,而且在村里还要有一定的威望;最好能和杀猪李沾亲带故,要是杀猪李的长辈或出任过村里干部的,那自然更好。
因为,父亲和大舅心里都明白:倘若请一位“拿捏”不住杀猪李的人去“说事”,弄不好还会适得其反呢。
可当父亲和大舅把我们大队“符合”条件的人选,从前庄一直排到后郢,也没找到一位合适的。
然而,事情已经出来了,不给杀猪李递话,错在我们;递了话,杀猪李翻脸不认人,那是他的不对。有礼不打上门客嘛!
最后,经过一夜盘算,大舅把这一光荣“使命”,寄托在父亲身上。因为,父亲既出任过两年大队会计,又和杀猪李是姑舅老表;虽然是隔代亲戚,可总算还沾亲带故嘛。
可是父亲愁眉苦脸,连连摆手摇头。
母亲的眼光,重又落在父亲身上。沉寂中的父亲,忍不住偷瞟母亲一眼。母亲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威严和冷峻,那眼神,仿佛雪后初晴的西北风,让人不寒而栗。于是,父亲又点燃了一支烟,等吐出来的烟雾在他眼前扩散开来时,他准备再一次推脱,但母亲一句“何等至亲!”的话,就把父亲逼进死胡同。因为,母亲的话对于父亲来说,那就是“圣旨”,而作为臣民的父亲,岂敢不听使唤、忤逆“圣意”啊!况且,大舅和母亲,毕竟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妹哦!(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