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 角 道 场
文/王玉权
辛丑之秋，冠毒扬城。禁足一月，苦不堪言。周吴郑王四人帮没了往昔的风光，早上不能皮包水(指食早点)，晚上不能水包皮(指泡澡堂)。扬州人过惯了的惬意日子，生生被打乱。四个老闲虽住同一小区，也只好玩玩手机交流，蜗角里面摆道场了。
老周说，苦也！我们成了四只秋蚂蚱，在各自的小天地里蹦跶。还好，没被拉出去隔离。
好什么好！还不是差不多，坐家牢。这日子咋过？
老周支招，吴安栋，发牢骚不得用。你家那个老雌不是会跳舞么，迪斯科蹦不动，老俩口可以玩慢三哪。
老吴讥之曰，周瘪子，你个瘦公鸡干不过你家那个肥母鸡吧，我吴安栋老当益壮，雄气赳赳，要不要我帮你弄顶绿帽子戴戴？哈哈哈。
看，这对老冤家又怼上了。
老郑向来侠义，打抱不平。指摘道，吴安栋，别欺负人，你老小子安分点。说归说，笑归笑，倒要请教你，绿帽子一说，怎么讲？
大老吴回，郑大人，卑职会说不会解，还是问问老夫子吧。
王老头忙回，哎哎哎，别转移目标，把战火引到我这儿来。老子正为一些方言的正确写法苦恼，别添乱好不好。
老周忙说，王老，您评评理，这个大老吴是个什么搞贼！我不过说他夫人是个雌的，《木兰辞》里有两句，"两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世上公母雄雌，本来是嘛。女人不是叫男人老公么！很平常的。他说我老伴是母的，我接受，不应该称作肥鸡！还绿帽子呢，更是辱屈人。老郑是个好人，我老周向您致敬！
这种公案，多如牛毛。彼此间寻话说，打嘴仗，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没什么大不了的，什么正经不正经，打个哈哈便完事了。
对老郑提出的绿帽子一说，怎么理解以及老周无意间冒出的高邮方言搞贼，辱屈人，作了热烈讨论，达成共识如下，欢迎批评指正。
女人给男人戴绿帽子，意为出轨，即红杏出墙。一枝红杏出墙来，无异于送肉到嘴边。有花当折直须折，天下有几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男人差不多都是登徒子，谁敢说自己不好色？
孔子是圣人，子见南子，不仅子路不悦，还被人们明嘲暗讽了两干多年。圣人尚蒙不白之冤，何况凡夫俗子哉？见了出墙的娇滴滴的杏花，岂有不折之理，家花不如野花香，不折白不折。枝上没红花了，只剩下一片绿叶，男人头上的帽子不就绿了么！
就这么理解吧，这也不是什么大学问，要正而八经地去引经据典，考证一番。权且作为一说吧。
反之，男人就不出轨了？俗话说，哪个茄子好做种，意为都靠不住。较之女人，男人出轨的机率更大。掀开男人的屁股，比女人更花，更乌七八糟。
红楼里贾母数说贾琏这花花公子，放着凤姐平儿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还不满足，馋猫似的，什么多姑娘鲍二家的，香的臭的都要。老太太，您不懂，臭干子吃起来蛮香的啦。
人的心窝膛子填不满，用文雅的词叫慾壑难填。女人给男人戴绿帽子，男人给女人披黑头巾。这种话题，不说也罢。用句打扑克的术语，趴此，趴此了。
老周说吴安栋辱屈他，指摘他是个什么搞贼。
搞贼这词，还不时从老高邮口中冒出来，意为什么东西。据有人考证，应当写作"杲昃"。
杲gao 第三声，音如搞。指日出东方。《诗经 卫风 伯兮》"其雨其雨，杲杲日出"，杲的方位，东。
昃ze 第四声，音仄。太阳在西，谓之昃。昃的方位，西。
高邮人把贼念作仄音，不对。普通话应念作zei，第二声。
杲昃一词，不仅在高邮，大概在扬泰地区方言中均有。我们佩服这一考证的准确性。杲昃原指方位东西，借来指人，说某某不是个杲昃，含贬义，大有古风。
辱屈，辱，ru 第三声，乳音。意为使......受到羞耻，被动式。王老指出，最好写作僇。
僇，lu 第四声，路音。侮辱的意思，主动式。从读音到词意，可以断定，僇屈才是正确写法。大家均认同。
老吴是个痛快人，当即向老周打了招呼，对不起。承认自己言语不当。老周说，你个吉炸害，哪个跟你计较，还发了个表情包，一笑了之。王老头立即抓住吉炸害一词和大家作了一番探讨。
吉炸害，是高邮方言中使用频率较高的一种。应写作桀渣害。
夏桀商纣是我国古代的两个暴君。骂名遗臭千古，至今仍活在人们口语中。
事做得不顺，被斥为桀桀纣纣的。不胎咍(方言，指没出息)的子孙被骂作桀渣害。夏桀商纣虽为人君，实乃人渣人害。
这话常和抽签这方言连在一起说。抽签，太形象了，直接洞穿人的小心思。民间尚求神拜佛。面对签筒，抽这根又怕，抽那根又犹豫，生怕抽到了下下签。内心是很纠结的。加上桀桀纣纣，总成桀渣害的咒骂，具有很强的贬损色彩。
夏桀宠信褒姒，商纣宠信妲己。这两个妖后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不假，但把王朝倾覆的罪名加于她们身上，得出红颜祸水的谬说，是不公允的。似乎夸大了她们的能量，桀和纣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说到了方相一词，大家各抒己见。
过去，白日农家的门都是大敞四开的。住在一起几十年了，处熟了的邻里，亲密无间。要不然怎有远亲不如近邻一说。缺个什么家什，少点油盐酱醋，互通有无，往往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取用，大方得很。
而对于某些掩门闭户的人家，则轻蔑地说，哎咦喂，这婆娘方相得很。好象我们身上有大疮，他家是金门槛，不能进，不能碰。一碰就勚掉了。啐，癔怪兽！
方，有棱有角，不圆融，硌人。方相一词中的方，用得很是形象。指人际关系中，这类人不和邻，不合群，极自私自利，无人缘。
勚，yi 第四声，义音。指器物的磨损。字虽冷僻，却常活在人口语中。比如某人得一新奇货，很吸人眼球，都想见一见，摸一摸。物主却很啬肯，被吐槽为方相死了，摸下子就勚掉啦？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小时候，在菜园里玩，奶奶最不放心的是我们踩了瓜籐，摸了瓜花。总是一再关照我们不许摸。说我们脏兮兮的手一摸，瓜花就殪掉了。
殪，yi 第四声，也读义音。
勚指器物，刀铲锹锄的口勚掉了。
殪指柔花，死了叫殪。
对象不同，写法不同，不可混淆。
花，柔嫩圣洁，赏花君子，只可观赏，不可亵渎。
我们先祖遗传下来的方言中，涉及许多古字，保存了许多古风。
我们高邮属扬泰地区。处于中原文化与吴楚文化交融之地。方言中，既有中原文化的元素，又有吴楚文化的因子。阳刚与阴柔共济，形成与众不同的得天独厚的杂交优势。高邮方言彰显了里下河地区的语言特色，我们有责任继承发扬光大。
防控期间，四只秋蚂蚱在家做奚？(奚，古文言疑代词，活在当下邮人之口) 不得劳事做，又一方言，意为没有耗费体力的事情。各自在家扒扒手机，打打口水仗，开开玩笑。蹦跶得有滋有味。
秋后蚂蚱，活一天乐一天，直到老死之时，它们也不会有死亡之忧。人，当学它们的天性。
今儿，手指戳疼了，不玩了。
【作者简介】
王玉权，江苏高邮人，中学高级语文教师，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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