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宁愿凝视死亡,也不敢目睹那一双双死一样的眼睛|何春:黑色的春天或后遗症|
黑色的春天或后遗症
作者/何春(四川)
我再也不能与人轻松地谈论春天了
谁谈论春天
我便感到后背阵阵发紧
我再也不能看到那几个令人窒息的字眼
更不敢触及江苏,徐州,丰县,姓董的镇,姓董的村
我的眼前黑影层层叠叠
池塘里的浮尸
地窑里身披破布片和地上像狗一样爬行的女人
她们都在凝视着我
我宁愿凝视死亡
我再也不敢目睹那一双双死一样的眼睛
我不敢看人
看谁谁都是董某民,人贩子
我更不敢盯着别人的脖子
盯着,总会看见一条慢慢收紧的铁链子
尤其不敢看女人的脖子
天鹅绒般的脖子啊
谁来保护它们呢?
我不敢去徐州火车站
我不敢坐丰县的出租车
我不敢在荒野或陋巷一个人走着
我怕,走着走着,就不见了
看见求助的老太太,我不敢伸出援手
我怕,她把我卖去山东,江苏,河南,陕西当媳妇
我不敢去人多的地方
我看见人多的地方都像是到了徐州的人口市场
男女老少嗑着瓜子,嘈嘈杂杂,指指点点,
我怕,一不留神,会瞥见身无寸缕的姑娘
羞愧地低着头,任凭讨价还价的老丑男人,把她们领走
我不敢询问那些被扒掉衣服,打断腿,拔掉牙,敲烂脑袋疯掉的女人来自哪里?他们是谁?
这个春天
除了死或做一条狗
她们去得了哪里?
我不敢遇见熟人
我怕他们也叫小花梅,杨某侠,小李莹或甲乙丙丁,随便的名字
活着,猪狗不如
死了,无人认领
我怕她们也来自云南,贵州,四川南充,绵阳,巴中,西安交通大学,中国科学院化学所,云南亚谷村或其他什么地方
我怕她们也是未成年,花骨朵,父母的掌心肉,或是大学生,城里人,漂亮的女博士
我不敢看她们生下的孩子
那叫生吗?
他们在她身体的深沟里
用铁锹掏,用钉耙刨,用火灰烧,用竹签刺
罪孽呀
女人的子宫
不再是儿女们天堂般的宫殿
而是车间,仓库
想要什么,就那里拿,抢劫,搬运
我也不敢翻看字典
我最怕翻到“媒体”“良心”“真相”几个字
我怕,那蒙满灰尘的笔划
欺骗我的双眼
让我把它们认作“谎言”“利益”“麻木”的别名
我不敢给孩子们说
啊,远方,去远方吧,那里有爱,也有诗
远方盛开的玫瑰下面,是蒙汉药,是棍棒,是地窖,是铁链子
我不敢看蓝天
我怕蓝天,已经被涂抹上了一条死亡之路的灰色
我也不敢看大地
我怕,卑贱的蝼蚁已成瓮中之鳖,四面楚歌
我不敢放声大哭
我怕,在这样黑色的一个春天
我吐出来的每一个如钉的文字
都是亡国的诗篇
2022-02-22 写于成都
【作者简介】
何春。诗人,居成都,东方诗社及九眼桥诗社发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