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篇小说-稻花香,稻穗黄
熊攀 著
第24章 父母爱情
明叔开着拖拉机把柯蓉芳送到县人民医院急救室。随行的有刘旺明、坎家福和开拖拉机的明叔。
三人在急救室外等了半晌,坎耘昌和坎家旺父子俩一起跑进来。坎耘昌见到刘旺明,急切地问,“表弟,你嫂子什么病?现在怎么样了?”
刘旺明看他满脸颓丧,安慰他,“哥,你别着急。嫂子现正在急救室抢救,她吉人天相,会好起来的。”
急救室门开了,一戴眼镜的男医生和一名女护士走出门来。医生问,“柯蓉芳家属?”
坎耕昌人等赶紧围了过去,“我们都是。医生,病人怎么样了?”
医生仔细打量了他一眼,“病人突发脑溢血,病情很严重,需住院治疗,并且需要一大笔治疗费用。”
坎耘昌从裤腰带贴身处掏出一个小布袋,再将小布袋绳子从裤腰袋上解开,把小布袋递给坎家福,“家福,这是三千六百块钱,拿去把住院费交了。”
坎家福接过布袋,“伯伯,住院手续已经办了,旺明叔垫一千块钱,医生说还得交两千。”
坎耘昌手抬了抬,“你叔垫的钱以后再说,去把这钱都交上,一定得把你姆妈的病治好。”
医生面色平缓了许多,他看着坎耘昌,“我还要告诉你们,按目前医疗条件,脑溢血这种病很难治愈。即使病人病情好转,也可能终生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你们好好考虑考虑。”
坎耘昌声音洪亮,语气坚定,“要治!一定要治!医生,求求你,你们一定要好好给孩子妈治病。我们就是倾家荡产,也一定要治。”
“我们会尽力的。”医生和护士转身进入急救室。
经紧急救治,柯蓉芳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被转到县人民医院住院部一楼106室接受住院治疗。当晚,坎耘昌和坎家福一起在病房守护。坎耘昌让儿子买来两条不同颜色的毛巾,再打来一桶热水。
坎耘昌把开水倒进面盆,再汆些冷水,然后拿过一条白毛巾弯身浸泡到盆里让毛巾湿透,他搓了几下再一把拿起拧干,起身走到柯蓉芳床头左手搭在她额头,右手拿条热毛巾小心谨慎地给妻子擦脸、擦颈脖。他告诉儿子,“你姆妈的病在脑壳里,要特别小心,不能让头受一点的震动。”
等擦拭完脸,他让儿子帮忙,轻轻地给她翻身子,并告诉儿子,“你姆妈太累了,一时半会睡不醒,躺床上的时间长,千万不能让她身上长褥疮,不然,她会更难受,影响她康复。”他又将毛巾在盆里搓洗几把,随后从盆里拧起毛巾两手拧干,帮她一下一下轻轻地擦洗后背,擦洗得非常认真仔细。他把毛巾放到盆里又搓洗几下,然后拧干给妻子擦洗洗脖子和胸前。
等擦洗完上身,他又换一条红色的毛巾,帮妻子擦洗下身,边擦洗边对儿子说,“你姆妈天天打针,她又睡着了,一定要及时帮她清理大小便,换上干净的衣裤。”
他耐心细致地帮她擦洗完下身,又把红毛巾浸泡在水里,洗了几把再一把拧干,给妻子洗脚。他告诉儿子,“伯伯还是和你姆妈成家那段时间里,帮她洗过脚的。再就是你姆妈生你们几个孩子坐月子的时候,帮她洗过脚,从那以后,好多年都没给你姆妈洗过脚了。”
坎家福从未见过父亲这样耐心细致帮母亲擦洗身子,也从未听父亲这样恕叨着,他知道,在母亲这样病重的关键时刻,父亲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每一句平凡普通的话语,都真切表露了父亲多年来对母亲深切的爱。他泪眼滂沱,禁不住大声喊,“姆妈呀。”他一头扑到母亲的怀里,放声痛哭。
坎耘昌帮妻子擦洗完身子,把毛巾放在盆里,安慰儿子,“家福啊,你不要哭。你姆妈她会好的。去把盆里的水倒了,把毛巾搓洗干净好再用。”
坎家福起身擦了擦眼泪,走到伯伯跟前。他神色戚然,弯腰端起面盆走出病房。
等他回到房间,坎耘昌手指床边的小板凳,“家福啊,你姆妈睡上一天了,我们陪她说说话。”
坎家福一脸戚戚然,他将毛巾晾在靠窗户的一条绳上,又拿起个茶缸,给父亲倒杯茶,然后在小板凳上坐下。
坎耘昌握住妻子的手,“你姆妈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女人。你伯和你姆妈结识的时候,是在三年自然大灾害后的一年。那时家家户户缺衣少食,日子过得十分艰难。你伯和你婆婆也一样,时常靠吃米糠和野菜度日,总没得吃过饱的时候。”
他看着妻子,“记得那年冬天的一天早上,你伯躺在一张破旧的床上睡觉。被窗户上两只喜鹊叫声惊醒,才发现太阳已升得老高。你伯躺在床,想到坛子里就剩那么一小碗米,寻思着能弄点什么吃好,……听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声,你伯觉得很心烦,起身对着窗户的喜鹊,‘去去去!我家一贫如洗的,又没什么喜事,你们在这喳喳喳叫什么?’喜鹊飞走了,哪晓得你伯刚躺下,两喜鹊又来叫,你伯再赶,等会它们又回来了。”
坎家福起身将柜上的茶缸递给父亲,又在小板凳上坐下。坎耘昌接过茶杯端在两手心,“你伯起床后,便带上参斗和兜箕去不老湖边的荷塘里挖藕。其实,荷塘里的藕差不多被人挖得精光,那天伯伯到湖上,也是想碰碰运气。你伯在藕地里寻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挖出一条莲藕。你伯正高兴,听见岸边一位姑娘喊声,‘大哥。’你伯抬头一看,只见她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中等身材,头扎两小辫丫,眉清目秀,上穿着花格子旧棉袄,下穿黑色的旧棉裤,脚穿双步鞋,正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煞是好看。
“你伯心里高兴,问她,‘姑娘,你是哪里来的?有事吗?’姑娘微微一笑,‘我从湖上来,有事。’她用手指了指浩瀚的不老湖。你伯抬头一望,不老湖岸边上,停泊一条打渔船,一位中午男子正在船上忙碌。你伯笑着说道,‘我听人说湖上来的姑娘,都是美人鱼变成的,我今天正好见上了。’姑娘听了莞尔一笑,脸泛起一丝红晕,‘大哥,我和我伯打了些青鱼,还有两三只甲鱼,跟你换一些藕怎样?’你伯一听,心里顿时乐了,‘好啊,姑娘。现到中午了,你和你伯也没吃午饭,我家还有一小碗米,今中午我们就做顿甲鱼稀饭一起吃,你看怎样?’
“姑娘一听也乐了,跑向渔船,随后,便提着一渔篓跑了过来。你伯从塘里走上去一看,两只肥大的甲鱼龟缩着头,正睡大觉。那天,你伯和你婆婆,还有那姑娘和她伯,一起吃了一顿甲鱼粥,那是好长时间以来,你伯和你婆婆吃得最香甜、最有味、最饱的一顿饭。后来,你伯才知道,那姑娘姓柯,祥龙湖北边柯南村的。”
坎家福听到这,心情很激动。他从来没听过父母谈起他俩的故事,更不知道父母相识的故事是这般的传奇和美好,真实而又浪漫。他急切地问,“伯伯,后来呢?”
坎耘昌喝了口茶水,“第二天早上,你伯又到不老湖荷塘周围转悠,捕捉到两只野鸭,高兴地回家,准备熬野鸭莲藕汤。你伯和你婆婆忙活了半天,正准备熬汤时,柯姑娘和他伯又走上门来,带上一小袋子米来,说是拿打的鱼和别人换的,今天拿来还给你伯。你婆婆觉得她心眼好,非常高兴,于是,便又熬上一大沙吊锅的野鸭稻米莲藕汤,四人吃得也是十分的香甜可口,有滋有味。”
坎家福听得咽了咽涎水,迫不及待地听父亲讲故事,“后来,你伯就和柯姑娘相爱了。起初,你婆婆和他伯心里都十分中意这桩姻缘,后来,你婆婆和她伯请人看了两人的生辰八字后,都不再同意这门婚事。因为看八字的人说,这男方姓‘坎’,女方姓‘柯’,这在一起就是‘坎柯’了,日后还不知要遭遇多少苦啊难的。柯姑娘听说这事后,便问你伯说,‘坎大哥,你愿意娶姓柯的姑娘为妻吗?’你伯高兴地说,‘当然愿意,哥一见到你就中意,不管今后的日子多坎坷,坎大哥都娶定你了。’
“柯姑娘听了你伯的话,二话没说,当即回到船上,带着两床新被子,和她伯一起来到你伯家。她让你婆婆和她伯端坐在椅子上,然后牵过你伯的手,跪在两位长辈面前,‘婆婆伯伯在上,坎大哥为人实诚、孝顺,能吃苦,我是真心爱他。我们两家的姓氏,不是我们能选择的,但我们选择在一起是认真的、坚定的。如果我的命运中注定要遭遇苦难,我愿意义无反顾和他风雨同舟,共同承担。请婆婆伯伯成全。’
“等她说完,你伯拱了拱手,‘姆妈,要说苦难,和柯姑娘相见以前,我们家苦难也多得是:我伯伯在抗战那会被鬼子杀害;村子里发大水我们家房子被毁;我们娘俩投亲以来,没得吃的,经常米糠野菜充饥……我们好难好难呀。柯叔家先前一定也遭遇了很多的苦难。如今的社会,哪家不难?又有哪家不苦?我命运中注定多难,那不是因为我娶柯姑娘为妻,而是老天的考验。柯姑娘漂亮贤慧,心眼特好,我们真心相爱。不管今后的日子多么坎坷,我都定要娶她为妻。请姆妈和柯叔成全。’你婆婆和她伯听了两人的话,没再说什么便同意了这门婚事。”
坎耘昌讲到这里,又喝了几口茶,然后清了清嗓子。
“伯伯,您和姆妈的故事太感人了,我心里真的好感动,也为您和姆妈这段感情特别骄傲。”坎家福说。
“你伯结婚以后不久,便由生产队推荐到公社养猪场上班,你姆妈便担起了家里的一切事情:挑水、洗衣、做饭、参加生产队劳动,家里养鸡、喂鸭、喂猪,园田里种菜,照顾你婆婆……每天她都有做不完的事,可你姆妈没有一句怨言。”坎耘昌喝了两口水,把茶杯放在一旁的凳子上。
“你姆妈结婚后对你伯说,她一定要给坎家多生几个娃,后来,便有了你们兄弟姐妹四个孩子。你们几个孩子的取名,寄托了你姆妈对坎家未来的最大心愿。你哥取名‘家旺’,你姆妈说,坎家在村里独门独姓,又四代单传,所以,坎家要旺先要人旺;你取名‘家福’,一来你姆妈听你婆婆说梦见一条金龙惠顾我们家,你的到来,是金龙赐福于坎家,二来,你姆妈说,坎家的不幸够多的了,今后一家人都得有福了;你妹妹取名‘家顺’,你姆妈说,家里的事情都能顺心顺利的,这样离幸福也就不远了;你弟弟取名‘家和’,用你姆妈的话说,一家子人在一起,只有和和睦睦、彼此相爱,才像是一家人,这样,即使苦点难点,一家人在一起,也感受到温暖和幸福。”
“伯伯,姆妈说的太好了。我们家里穷,却真的好温暖、好幸福。”
坎耘昌点了点头,“你姆妈很爱这个家,爱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她很敬重你伯。她常对你伯说,丈夫就是女人的天,不管天是风和日丽,还是急风暴雨,只要天在,女人心里都会感到温暖、安祥和踏实。所以,你姆妈和你伯总是相敬如宾,相濡以沫。虽然你伯和你姆妈离多聚少,但两人的情意更真切也更深厚。
“你姆妈很孝顺你婆婆。你伯和你姆妈成家不久后的一天,你婆婆外出放牛,恰逢老天下大雨,牛狂奔不停,你婆婆从牛背上摔了下来摔断胳膊。你姆妈为你婆婆寻医问药、喂药喂饭、洗脸梳头、洗脚擦背……,小心伺候三个多月。
“你哥一岁多的一天,突发急性脑膜炎,你婶说必须尽快到大医院去看,那时没有去县城的车,也没有自行车,你姆妈背起你哥,就往县城里跑,走了四五个小时,才到县城的医院。医生说如果孩子晚送半小时,你哥就没了。后来,你姆妈见到你伯痛哭一场,她说她心里担心害怕极了,她不停地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家里的人。”
坎耘昌说到这里,神情有些戚然。坎家福泪水又止不住流淌,“伯伯,我姆妈真不易,也很伟大。”他看着父亲,觉得平常不太爱说话的伯伯,今天说了太多太多的话。他知道,伯伯说这些话,既是说给他听的,更是说给自己母亲听的。他是为了让自己的母亲知道,她对这个家庭的一切好,其实,都记在这个为了家庭生计多年在外的男人的心里。并且,他也能真切地感受到,伯伯对母亲是多么的爱,又多么地感激她。
(责任编辑 胡采云)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熊攀,男,出生于1966年,湖北汉川人。大学毕业后先后担任中学语文教师,市委组织部干部、市委党校副校长。先后在《青年文学家》《蒲阳花》《当代作家》《光明网》《湖北日报》《首都头条》及新媒体上发表多篇报告文学、散文及小说。其中短篇小说《飘逸的长发》获2021年度《当代作家》年度文学作品一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