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拜 年
文/李巧艺
正月初九上午十一点,我和老公正准备驱车前往白云周家团,给九十高龄的舅母拜年。
“叮呤呤..........”电话铃响了,原来是先去拜年的弟弟在电话那头催“还不快来,要呷油茶了!”我接着问:
“怎么走,舅母新屋在哪?”
“进周家团后往左走300米就到。”弟弟说完就挂了。
我们和周家团舅母家是世交。我爸妈都是外地人,在城步举目无亲。我妈为了我们几姊妹在城步有个亲戚家走动照顾,在我两岁多时妈妈就在周家团认了个干妈,我们叫她婆婆,两家从此结下了不解之缘,成了没有血缘的亲人。
自从有了婆婆,周家团就成了我们童年时代的快乐大本营。淳朴的民风和优美的自然环境使我们觉得这里的一切像伊甸园般的美好,我们在周家团婆婆家里渡过了难忘的快乐的童年时代......

汽车向白云方向驶去,我 坐在温暖的车内,呆望着往后飞逝的城东、一中、白云洞......一览窗外年味随处可见,家家户户贴着喜庆鲜红的对联。
车驶入 周家团后,上坡往左一拐弯,眼前豁然开朗起来,远处起伏的山峦,近处空旷的田野,尽收眼底。我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一口纯净的空气,顿觉心旷神怡,仿佛全身心都被融化陶醉在这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之中了。“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周家团变化真大啊!前几年我一直在外地,已有五、六年没到周家团了。往昔破损不堪的房子,起伏不平的泥巴路,面带菜色的村民,已荡然无存。村里已旧屋变新楼,泥巴小路变水泥大道,到处清洁卫生舒适。村民的日子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甘蔗往下节节甜。”
小车慢慢行驶在平坦的水泥路上,我左顾右盼,只见一座座洁白的新楼像雨后春笋一般拔地而起。突然看见前方马路边200米处,有一栋漂亮的楼房,前面停放着好几辆车,我猜想这也许是舅母家了。
走近一看,果然不出所料。 舅母的媳妇老桂系着围裙,嫣然含笑已在门口翘首以盼,等着我们了。我们刚把车停稳,跳下车。“巧艺价(姐)来了!”她提高嗓门边说边接过礼品。

走进客厅,第一感觉是舒服,宽阔明亮,装饰洋气,落地式玻璃闪闪发亮。总之布置得很有格调的。现在农村一点也不比城里逊色。因为青年人大都在外地打工,见多识广,带来了大都市的的生活气息和先进技术。家又在郊区,得天独厚,有田有地,有山有水,交通方便。一眼就能看出村民的幸福指数是很高的。
天上最美是星星,人间最美是温情。脚还没站稳,一个年轻英俊的帅小伙子一一舅母的孙子老超递来两个火桶说:“八(即姑姑)先烤火”。
农村人不管多大年纪都喜欢称“老Ⅹ”,认为是尊称。而城里人刚好相反,喜欢称“小X”,才是爱称。
屁股还没坐下,油茶就端上来了。喝一口,真爽!熬得浓浓的、热气腾腾的金黄色的油茶汤不苦也不涩,又香又脆的油茶籽籽上飘着几片香菜。“油茶油茶”顾名思义是有油的茶水。其实错了,没有丁点油腥子的清爽的“油茶”才是高手打的正宗“油茶”。到周家团来才有这口福。
边喝油茶我边环顾客厅四周。只见大人们除了帮厨做事的,基本在打字牌,坐了好几桌。有的在挂帐,有的在数省,有的在给别人主张,有的也有的坐在旁边观看,
落地式玻璃窗的一角有一个多年的老式大火柜。火柜里坐了五、六个孩子插笋子似的插满一火柜,全都低着头在全神贯注地在玩手机。还有几个插不进的坐在火桶上玩手机。大人一个劲地喊他们吃油茶,一个也喊不动,全当耳边风。
九十岁的舅母坐在困椅上,膝盖前面放着一个火桶,火桶上盖着一件棉衣,她把双手伸进去在烤火。
我上前靠近她耳旁打招呼:“舅母,巧艺给您老拜年来了!”她抬头用一双灰暗的眼睛望着我,只笑不答。她女儿老玉走来指着我大声问“您还认得她吗?”她朝我笑笑说:“不认识。”老玉接着说:“是巧艺价(姐)。”她于是抬头冲着我笑。
这时她儿子老扮回来了,老扮在精神病医院当保安,刚下班。我指着老扮说:“您认识他吗?”她说:“不认识。”老玉说:“您个崽也冒认得挂。”她于是说:“好像认得一点。”叹!人老了,智商只相当于一,两岁的小孩了。
望着舅母一头白发和一双几乎接近瞎子的眼晴,陡然一件尘封多年的往事涌上了我的心头......

舅母原本共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老扮是老二,上面还有一个大儿子老海。老海比我大两岁,自幼聪明懂事稳重,从白云上小学起到高中毕业,成绩在班上一直是名列前茅,奖状贴满一堂屋,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妥妥的学霸。高中一毕业就接到了白云中学的聘请。教书不久他就成了人们交口称赞的好教师。
孰料天妒英才,二十岁那年,他竟因病遽然去世,一个前程似锦踌躇满志的年轻生命,就这样过早地陨落了。这个巨大的打击,使舅母几天功夫头发就全白了,眼晴也哭瞎了。
时至今日, 四十多年过去了,老海一直是大家用来教育孩子读书的典范。
“巧艺价(姐),吃面了。”当一碗面条送到我面前时,我才从时间的隧道里穿越回来。
这时的舅母也困了,开始栽瞌睡,头像断了秧的瓜一样垂了下来。
吃完面,老玉从灶堂撮来一瓢红火籽给我们添上。因为火桶太多了,她不停地来回撮火,不停地添火。我说老扮家怎么有这么多火桶?她说,我家火桶更多,过年期间两个女儿全家都回来了,客人也多,每天早晚都要撮十八个火桶。十八个火桶,我差点惊掉下巴。这时打牌的弟媳转过身来插话道,那得烧多少柴?老玉说,早晨烧一把杂柴,晚上也烧一把杂柴。我望着她粗糙的脸和手笑着说,怪不得每天早晚加起来要撮三十六个火桶,这么辛苦,撮火都撮老了。
火桶多了,室内温度明显提高了许多,觉得暖融融的。
吃完中餐,老玉和丈夫儿子提着祭品,加上我和老公,还有弟弟一行六人,前往屋后面的山上祭祀一一给去世的舅舅拜年。舅舅比舅母少两岁,前年86岁时过世了,遗憾的是当时我在北京带孙没能送舅舅最后一程。
舅舅一辈子勤劳俭朴、淳朴善良、和蔼可亲,是周家团里德高望重的老党员。听说逝世的当天还到山上干活,进屋就叫儿子给他准备寿老衣,当晚就匆匆走了。

我们沿着狭窄的田埂小路往后山走。走着走着,老玉突然说,那时条件差,家里穷。要是条件稍好点,大哥不会走得那么早。大哥是上山砍柴,摔了一跤,膝关节嗑了个口子感染了,舍不得去医院,就寻草药敷,后来变成骨髓炎,发展到脑结核的。
老玉丈夫文亮接着说,老海和大木山的一个同学,两人都是一等一的好学生。高中毕业后同时进白云中学教书。七七年恢复高考,那个同学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分在省财政厅工作。
这时大家心里像有块铅压着似的,欲说还休。老海的离世是大家心中永远的痛,我不想去触碰大家心里这块痛处。
穿过田野,爬了一段蜿蜒曲折的山路,就来到舅舅坟前。
老玉的儿子在外公碑前先把祭品摆好,再把香和蜡烛点燃,然后在旁边一边撕,一边烧钱纸。
眼前虽然是一堆黄土,舅舅已长眠于墓穴。但是在我脑海里的舅舅仍是个鲜活的人。舅舅慈祥的面容,每次打来的野味自已家舍不吃,总是留着等我们来了才舍得拿出来吃:腊麂子、腊野鸡、腊泥鳅、腊麻拐......他自已的孩子不上桌子,舀一碗饭只准夹一根腊泥鳅,到旁边去吃。我们每次离开舅舅家,他总要送我们到村口的身影,一幕幕放电影似的浮现在我眼前。我忍不住潸然泪下。
我跪在舅舅墓碑前,给他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说:“舅舅,您外甥女给您拜年来了!”我哽咽着说出了一句,再也说不出第二句了。此情此景,我只有感伤,感伤岁月无情,感伤生老病死。人往往是这样,当心情很沉重的时候,无话可说。
从山上回来,准备吃晚饭了。菜一上桌,口水就要流出来了。辣椒粉炒熏得透亮的腊肉和猪血饼,酸辣椒炒自家做的魔芋豆腐,潦酸菜......都是我的最爱。中间还有一个大火锅里盛着放养的正宗家鸡炖香菇,热气腾腾的香味扑鼻而来。
吃了晚饭,夜幕开始降临,我们该回家了。
“相逢方一笑,相送还成泣”。车子准备启动时,老桂站在车门口叮嘱,清明一定要来周家团摘茶叶;老玉站在车门口叮嘱,暑假一定要来大木山摘杨梅......
车子开出了一大段路了,我回眸一望,他们还站在家门口挥着手......

【作者简介】
李巧艺,湖南省城步县小学退休教师,县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纸媒体《苗岭文艺》《新花》《小学生作文辅导》《文萃报》等报刊杂志及“苗乡城步”、“湘楚山地文学”“美篇”等网络平台。作品曾获全国散文大奖赛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