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我的小南屋

朱绪厚

大概是十三、四的时候，家里人口多，实在住不开了，父亲找泥瓦匠测量划线，找人推石头、打坯，勒紧腰带，东借西找，凑了些钱，盖起一间小南屋。

小南屋窄巴，东西宽两米多一点，南北长也不过四米。我打量了爷爷的炕和坯台子，照样画葫芦，靠南墙用土坯垒了土炕，在炕西头用土坯垒了一张“书桌”。书桌离炕约有三四十厘米，不近不远，正好可以坐在炕上写字。   

这间小南屋，成了我的卧室和书房。

小南屋里，有梦，有故事。

我遗传了祖上的基因，听爷爷和父亲讲过太多的故事，最喜欢写作文。写的文章，多次被老师当作范文读给同学听。老师夸奖，同学崇拜，催发了我的文学梦。

说来幼稚好笑。电影队来村里放电影，放的是《英雄儿女》。一遍没看够，跟在屁股后头一连看了好几场，故事情节、细节背的滚瓜烂熟。夜里激动，睡不着。心想，写成文字印成书该有多好。于是，披衣下床，一口气写了七八页。写着写着，猛然醒悟，电影是照着剧本拍摄的啊，任你有天大的本事，能超过前人？叹口气，撕碎稿纸，蒙头大睡。

梦醒了，接着做。依然爱读书，爱作文。小南屋里一盏煤油灯，伴着我度过春夏秋冬，熬得月亮红了眼，星星打哈欠。日子紧巴，父亲心疼煤油，换成廉价的柴油，仍然不让过多熬夜。经常写到半夜，父亲起夜小解时，突然一嗓子：“什么时候了，还不睡？”吓得不敢顶嘴还言，赶紧吹灭灯，默默坐着佯装入睡。约摸父亲睡着了，堵严实窗户接着写下去。

升入高中时，本村街坊四叔张传华写了个剧本叫《新嫂子》，公社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排练演出，轰动了整个泰安县。我不知天高地厚，学着他的样子，写了个《护线》（意为保护党的基本路线），拿给四叔看，拿给公社分管宣传的领导看，得到很大的鼓励。

四叔，把我的习作捎到县文化馆，又得到张庆生、杨平芳数位老师的好评，给我捎回好多书籍和带红格子的稿纸。梦想在心里燃烧，诗和远方在召唤。我的心思全用到文学创作上，课余时间和夜里不停地构思，写提纲，写初稿，周末回到家钻进小南屋挑灯夜战。一封封退稿信，从大众日报社寄来。我并不灰心，仍是为着一人一物一情节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不能入眠。父亲也知道这条路难走，脸色暗淡下来。我念着编辑手写的退稿信上鼓励我的话给他听，拿出报社寄来的书刊，县文化馆油印的《泰山文艺》上发表的我的作品给他看，老人家觉得似乎这是当时唯一的出路，退去乌云，慢慢有了笑脸。从此，夜里不再呵斥，而是嘱咐别热着、别冻着，关切的话语滋润着我的心田。

啊，低矮狭窄的小南屋，你陪我在梦里攀爬了六年。自制的煤油灯熬干了多少油，不知道；写了多少篇文字，记不住；多少美梦破灭，又重新燃起，也说不清。

可，我就是从这间小南屋里，走上了新闻路，成为一名记者、编辑，人民日报、新华社通信、农民日报、大众日报、泰安日报，都有了沾着我心血和汗水的铅字，徂徕山革命老区人民爱党爱国、自强不息、顽强拼搏的精神，在长城内外、大江南北流传。其间，还有稀罕的文学火花，在省内外迸发，激励着人们不断进取，奋勇向前。

小南屋的积淀，铸就和成全了我的美梦。“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而今，退休还家，仍是笔耕不辍，专心致志在文学的高山上登攀。一辈子与文字结缘，我怎能不怀念我的小南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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