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果看好,你面前有只花蝴蝶,采到!”
李老师的话音刚落,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孙果的一只脚啪的一声踩在那只漂亮的蝴蝶身上。
“完了完了!”
李老师懊悔地説,等孙果把脚移开,花蝴蝶早已变成一滩色饼。
“叫你采集蝴蝶标本,你怎么一脚踩烂了呀,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蝴蝶。”李老师好不遗憾。
“我是听你说踩到啊,”孙果还满委屈的咕哝。
画标本画休息时,听胖哥讲李老师采集标本的故事,引得我们捧腹大笑。
1975年高中毕业,由于特殊原因没当知青下乡,待业在家。算是运气吧,妈妈从好友处得知中药研究所招临时工,给准备出版的《四川中药志》一书画植物标本配图。我之前跟妈妈学过几天绘画,有点基础,应试后,顺利通过。

坐在干干净净的大办公室画植物标本,工资在76年的临时工里算很不错的了,38元一月,还可以经常出差,差旅补助基本和正式工一样,这样的工作环境和待遇,大家都好羡慕,称我们是“高级”临时工呢。
春夏一到,万木复苏,正是采集植物花卉的好时机,平时对我们负责的中药所职工李老师通知我们,准备好去南川植物园基地画标本。
同去画画的除了我一个女生,还有四个男生和带队李老师。
没怎么出过门的我好兴奋,加上旅途劳顿,饭也吃不下,竟然中午晚饭都省了,李老师大惑不解,问我是不是要当神仙啦,完全没想到我后来的吃相。
绘画室就是植物园药剂校的一间大教室,李老师把采集到的植物花卉用玻璃瓶装水养好放在我的桌子上,问我多久能画完,我估计了一下,就说大概两三天吧。

坐在窗户边,心无旁骛,开始了画画。
标本画,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你画得逼真就行,我们的画法既有点像水彩或水粉又有点工笔的味道,大家都自嘲是画匠,不过我还真有点喜欢这种随心所欲不受限制的画法。
一次李老师采回一种叫金毛狗的属树形蕨类植物,棕褐色,基部是金黄色茸毛,摸着滑溜溜的,这棵金毛狗造型好,金黄色的毛又特别有光泽,太漂亮了!大家都围着欣赏。

李老师一句谁来画它?没人主动响应,人家手头都还有在画植物呢,李老师眼盯着我,躲也躲不过,岔都岔不开,硬着头皮接活吧。
漂亮的一摞摞的金毛,似乎一下子变成挤在一起的眉毛在向我挑战,怎么才能在白纸上画出金光闪闪的金毛狗啊?我心里真没底。
一边画一边思考,突然灵机一动。我画好阴影和中间色后,动手把亮亮的金毛扯下来贴了一点在高光部分。
当我忐忑不安把画展示出来时,大家围观过来,哇,活生生的金毛狗跃然纸上,真是呼之欲出啊,李老师也大喜过望。
总觉得画友们看我的眼神有刺,那个胖哥,对我最是莫名其妙,还时不时说一两句风言冷语的话,搞得我丈二和尚摸不著头,我初来乍到,没得罪谁呀。
不过胖哥肚子里的故事一串串的,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一有空就喊他讲,还随着他的故事情节跟着高兴沮丧愤怒叹息或发问,渐渐地,他们好像又改变了对我的态度,友好了,我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
后来,一个画友给我讲了缘由。
他问我,知道当初大家为啥对你有戒心吗?
你快说快说。
他清理了下喉咙:他们觉得你装积极,把他们给挤兑下去了啊。
听他这么一说,我更糊涂了,睁大眼睛看着他问,他们啥意思啊?
你想想,别人都说一般画一幅标本画需要一周多的时间,而你却说需要两三天,别人玩的时候,你在干。
我瞬间石化。想起来了,李老师出去采集标本不在时,他们经常就搁笔开始吹牛什么的,一开始我和他们又不熟,我就继续画我的,再一个我也是想早点看到我的成品,看着画得好的画,我自己有成就感,也喜欢听别人的表扬。
可我真没想到要挤兑谁啊,我很委屈。
我们知道了,其实你很单纯。画友笑道。
住在大山坳间,空气清新,天气凉爽,还因为吃了当地特产猕猴桃,那段时间我胃口大开,连肥肉都要吃得吧唧吧唧有滋有味,李老师又忍不住提醒我,女孩子怎么不注意节食,长胖了哟。可我的食欲势如洪水,挡都挡不住。
星期天,为了改善伙食,大伙自己买菜烧鸡,因从小自己喂养过鸡而拒绝吃鸡的我也在画友们的带动下慢慢接受了鸡肉,达到了吃货的最高境界,吃嘛嘛香,长胖一忧早就被丢到爪哇国去了。
一次我们上街买菜,听到农民的报价,我脱口而出地说好便宜啊,被同伴狠瞪一眼,拉我走一边说,你这样大呼小叫的说便宜,我们怎么还价啊。
第二年夏天,峨眉山出差。同行三人,我、画友小艾和一个带队女老师赵。
小艾是我妈妈老师的女儿,她爸爸可是当时著名画家,好多人都记得他那个蒲公英获得过版画比赛金质奖章,我也特别羡慕小艾的人物简笔画,相比之下,我觉得我的人物速写涂简直不堪入目。总之,有这么个年龄相近的女孩和我做伴出差,我真是高兴得溢于言表。
峨眉山万年寺安营扎寨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近三个月哟。

峨眉山简直就是个植物王国,光杜鹃花就有上百的品种,赵老师采集回来各种花花草草,看着也是一种享受。晚上有时披着习习凉风,伴着草木花香,到万年寺后面水池听琴蛙“哆、咪、嗦嗦嗦” 的弹琴,想象是水中的青蛙仙女,真是惬意。

好风景好空气,除了星期天我和小艾在附近画点写生,几乎足不出祠庙地画标本。天天如此,好像成了不念经只画画的尼姑了,又感觉差点滋味。

峨眉金顶观日出,这是游客来峨眉山的最终目的,赵老师次次答应要带我们上金顶,可总是不兑现。不时有游客来观看我们的画,啧啧表扬几句,可目睹着这些游客为了上金顶山观日出,背着吃的喝的从我们眼前走过一批又一批,煞是羡慕。还有让人心烦的,小艾(后来知道她真的身体不好)又一次开始莫名其妙了,她居然给赵老师嚼舌头,说我又怎么怎么臭美了,谁谁对我好了…。
赵老师是包不住话的人,自己的一些隐私高兴了也会对我们噼噼啪啪的竹筒倒豆子。她问我是不是有这个或那个游客喜欢我了,反正我是清白的,我解释后还看着她疑虑的眼光,好生郁闷。吃晚饭时遇到两个男游客,知道他们要去金顶。想到赵老师还跟着小艾发神,我干脆赌气做出个大胆决定,自己同他们一起上金顶山!
第二天星期六一早,因为生气,我也没告诉赵老师和小艾,只给万年寺的一个和尚打了个招呼,就同他们一起开始朝金顶山出发啦。
阴天,上山的路上游客特别少,经常就我们三人在空旷的山谷山坡行走。我还真有点害怕了,也有点后悔我的莽撞决定。特别是一看到两个男生在一起说话我就有点紧张,我开足马力,一直走在前面,两个男生在后边隔一会儿就喊,小妹妹,你走慢点啊,等等我们,小心别摔着。为了给自己壮胆,时不时地我就往山谷里大喊:
“有—人—吗?快—加—油—啊!”
哈哈,居然常常从山谷传来回应:
“嘿,我—们—来啦。”
快到金顶的九十九道拐时,听出回答声就在前面不远处。毕竟是从小生长于黄桷垭山坡坡上,登山于我来说还不太难,于是我鼓足气更是加快脚步,把那两个男生远远的甩在后面,终于追上了一泼人。好啦,可以慢慢和大家一起爬九十九道拐啦。
交谈中得知他们有三人是峨眉电影制片厂的,一个漂亮女士娇滴滴的,时不时受到两位男士的照顾,另一个居然是重庆著名诗人梁上泉,大家一路相互鼓励终于到达金顶。
按梁上泉老师说的,找到房间后,第一件事就是热水泡脚,泡完我就瘫倒床上,太累啦。人家一般用两天时间爬上金顶,而我们只用了一天。每个房间就像只隔着一块木板,旅客说话的声音清清楚楚,只听隔壁有个男生沙着嗓子在说:“哎呀,我好佩服那个女孩啊,她居然一天就爬上金顶了。”我笑了,知道是在说我,我其实也是因为怕才这么卯足劲往山顶赶的,我都吃惊我会有这么厉害呢,那两个男生肯定也是累趴了,事实证明他俩是好人哈。
躺在床上,拉伸腿脚,却听见敲门声,开门一看,梁老师。
走,散步!他几乎不由分说地命令。我都累散架了还散步呀?我可怜地说道。而梁老师说,你现在不去走走活动活动,明天你的腿肯定会痛得挪不了窝。
我拖着双腿,硬是在金顶走了一圈。
果然啦,第二天起床,我又满血复活。观看日出,照相,看着其它好多男男女女哭哭啼啼艰难痛苦地移步。反差的是,一边有信仰来拜佛的老头老太,路走得气宇轩昂。我呢,当天又蹦又跳地下了山,那两个男生还是在后面喊,小妹妹,你慢点,注意安全。
当我回到万年寺,看到赵老师那着急忙慌的样子,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一问才知,她是为我提心吊胆了整整两天。赵老师把我一顿好批。
没多久,赵老师真的要带我们上金顶山了,她是怕小艾也莽撞吧。
这次上山,天气好,又是我们三个女生同路,终于可以慢悠悠,一边欣赏美景,一边还可以吃点赵老师找到的野草莓。沿途没得厕所,一次赵老师内急,我和小艾一前一后帮她站岗,她刚痛快淋漓时,小艾听到有人,大喊一声:赵老师!赵老师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可内部大脑信息传递慢了半拍,她尴尬的尖叫一声,看着赵老师的狼狈样,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地傻笑了,连她自己也没能忍住。
到了金顶,也不那么急于下山了,有了时间画几幅金顶写生。

第二次赵老师带我们上金顶感觉就是一次冒险。
赵老师说后山还有一条公路,已经修到离金顶不远的地方了,如果搭卡车到那个地方,再爬金顶就省了好长的路。
说干就干,赵老师带着我们两个傻不呱叽的女孩,站在公路边,见着卡车就招手。一卡车停下,赵老师过去给司机吧啦吧啦说一通,然后招呼我们上车。
上山的公路弯来拐去,一路颠簸,好不容易到了公路的尽头时,太阳已经落山。三个女生下车后傻了眼,傍晚了,要在这个时间爬上金顶是不可能的。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山里,那还有心思享受风景,最要紧的是晚上怎么度过?眼睛转向路边开山挖路的民工和他们的工棚,万般无奈,只好求助民工了。
赵老师又发挥了她的能说会道的三寸不烂之舌,我和小艾在赵老师身后不安地等着,几个民工不时说些引起民工们哄笑的话,我们也不懂他们为啥笑,只见一个哑巴民工哇啦哇啦手舞足蹈跑前跑后像是在为我们安排,然后我们跟着他走向工棚。一进入工棚,一股浓烈的怪臭味迎面扑来,差点把我们熏倒,地上有几个乱七八糟的估计是民工睡觉的“地铺” ,哑巴哇哇哇地指着它们,这就是我们今晚的“床铺”了。我强忍着自己不要捂嘴,这是我们唯一能栖身一晚的地方啊,而且这还是民工们好心腾让出来的。几个民工在外面又不知说些啥,只听到那个哑巴气势汹汹地对他们一阵乱吼后,才安静下来,这个哑巴还真有点威信呢。
天黑了,我平生第一次没洗脸,没洗手,没洗脚,没刷牙,不脱衣服躺在“地铺”上,闻着怪味惴惴不安地睡了一晚。
山上万年寺住久了,为了调剂一下生活,赵老师也带我们到峨眉县城招待所住了几天。
碰巧,一位作家带着两个学生也住招待所,好像是体验生活采风写作吧。大家一摆谈,我和那个老师好像有很多共同语言,讨论了一些书的看法,我说到我读过的《中国近代史》等几本历史书的感受,他给我介绍了姚雪垠写的《李自成》,并借我第一卷阅读,说写得不错。
我虔诚地读了一天,然后去还书,他问,书怎样?我回答说不怎样啊,我有点看不下去了,他满脸的疑惑。
我直说了吧,我怎么越读越觉得李自成就是共产党人啊,那些描述,那些起义农民说的话就像我们现在的报纸和样板戏塑造的英雄人物,17世纪的农民起义,李自成的军队被描述成现代文明军队,感觉不真实,没有历史感……。他听我的评价好像有点认同又好像有点失望,我没想那么多,反正把我的真实感受一股脑儿地说出来了。
在县城没事,就和小艾一起看了一场电影。电影名字忘记了,天气又潮又闷热,影院里没有现在的空调设备,片子都是看过几次的了,有点无聊,大概潜意识是为了散热吧,我一只手在另一只手背上不停地搓,感觉有一层东西被搓出来了,心里又好笑又尴尬。影院的朦胧光线中,我和小艾不约而同相互看了一眼,然后目光落在对方的手上,“你在干啥?” 我俩几乎同时问,然后噗嗤一声笑了。

绘画结束,准备回家的事就是扫街买糖。当时在重庆,每人每月只能凭票购买半斤糖果以及还有其它杂七杂八的诸如菜油、肥皂、肉、布等等限量票证,像花生之类的“高档”东西,那可是要等到过年才有定量供应的哟。而在蔗糖或花生之类出产地还是可以随意或每次限量购买的。所以当时好羡慕一家人有人经常出差的,家里就时不时有货。哈哈,这不,我也出差了,可以给家里买糖果啦,有点小骄傲。
76、77年我当了大约两年的“高级”临时工,而这两年国家发生了几件大事。感谢邓小平,78年,我终于有资格参加了高考,崭新的生活在向我招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