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家祠堂的回忆
荣玉奇
1949年的11月份,我出生在河北广宗县的一个农村,村名曰荣尹村。当时这个村子大约一百多户,人口700多人,是一个比较贫困的村子。全村除了两三户姓杨的,都姓荣。
自从我记事起,村子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处祠堂,那个时候村里人称祠堂为“家庙”。祠堂,就是供奉祖先的地方。因此,这个祠堂之所以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是和春节时的祭祖活动,有很大关系。
这个祠堂,位于村子偏东一个路口的西北侧,南面是村子里的东西大街,东侧是大街通往村北的一条小街道。我的童年时代,感觉这个祠堂很气派,祠堂坐落在一个院子里。院子北面就是祠堂的正屋,坐北朝南,房顶很像庙宇,起脊铺瓦,四角尖尖,角下挂有铁铃,风一吹叮铃作响。祠堂的四面墙,全是卧砖砌成,其建筑质量,很明显好于普通民房。院子里种有苍翠的柏树和椿树,夏天院子里绿树成荫,非常凉爽。祠堂大院子三面有围墙,南面有一个很漂亮的门楼,和北面的正屋一样,也是起脊铺瓦,门口有两扇大门,门外有非常漂亮的两个石门墩。
我没有上学以前,经常到祠堂的院子里玩耍,记得春天到了,我和小伙伴会去院子里的柏树树干上,捉一种叫“白胡子老头”的昆虫。夏天到了,柏树和椿树上,蝉鸣阵阵,清脆悦耳。我和小伙伴喜欢捕蝉,到村边水塘折一支芦苇,从家里取一把小麦放到嘴里反复咀嚼成为面筋,把一小块面筋粘到芦苇尖部,小心翼翼举到蝉的翅膀边,就可以把蝉粘下来。秋天到了,椿树上结满了椿树荚,我们把它摘下来,用绳子串起来,可以做成一个绿色的“绣球”,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感觉很漂亮,很神气,很有成就感。冬天到了,祠堂的大院子里,布满积雪,我们会扫一块地方,支起一个筛子,下面撒一小把粮食,捕捉麻雀。
春节到来了,祠堂的面貌焕然一新,也成为最热闹的场所。祠堂的正屋和南门口,都贴上了红彤彤的对联,祠堂门口挂上了两个硕大的红灯笼,类似那种圆形的宫灯,非常漂亮,也格外引人注目。除夕这一天早晨,祠堂门口早早就响起了爆竹声,这是催促人们赶快起床,要去坟地去请列祖列宗回家过年。一个祖宗分支的男人们,成群结队提着篮子,带着香烛纸火和祭祀供品,到村外的坟地去请祖宗。到坟地后,点燃香烛纸火,摆上供品,磕头作揖,一边磕头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列祖列宗,回家过年了!”从坟地回来后,把供奉祖先的家谱(一轴布制的帐子),挂在祠堂正屋,家谱前的供桌上摆上祭品,然后烧香磕头。如此这般的程序完成,就等于把祖宗请回来了。从这一天开始,每天吃饭前,每家每户都要带上供品和香烛纸火,来祠堂祭祀,然后才能吃饭。祭祀祖宗活动,要一直到正月初五,才会结束。
过年的这几天,祠堂是一年中最为热闹的场所,大人们天天来这里祭祀,孩子们在祠堂院子里嬉戏玩耍,比赛放鞭炮,看谁的鞭炮大,看谁的鞭炮响。晚上,祠堂门口的灯笼非常明亮,祠堂正屋供桌上有两胳膊那么粗的红色蜡烛,把屋子照得通明。孩子们也提着小灯笼,在院子里玩耍,比一比谁的灯笼漂亮。
到正月初五,对祖宗的祭祀活动,就要结束了。这一天,要把祖宗“送”走。吃过早饭,人们聚集到祠堂,烧完香磕过头后,把家谱收藏起来,然后点燃一挂特别长的鞭炮,由祠堂向村外的坟地走去。记得小时候,最想看到的就是燃放这一挂“送祖宗”的鞭炮,不知为什么这一挂鞭炮格外长,少说也有几万响,“劈哩啪啦”从祠堂一直响到村外,场面非常壮观。有几家祖坟在村边的,可以从祠堂响到坟地。孩子们追逐着这长长的鞭炮声,叫着、喊着、跑着、跳着,欢呼雀跃,非常开心。送祖宗和请祖宗一样,要提着篮子,带着香烟纸火、鞭炮、供品,另外还要扛一把铁锹(到坟地添土用)。先到祖坟再到自家坟地,照例是烧纸、磕头、放鞭炮,最后一项就是往坟墓上添些新土——一年一度的祭祖活动,到此就算完全结束了。不知为什么,这是我小时候非常热衷参加的一项活动,大概是觉得新鲜热闹吧。
当我成年参加工作,再回故乡时,那所祠堂依然存在,但是已经完全没有了昔日的风光。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祠堂的正屋已经不是原来那样的起脊瓦房,变成了一座普通的平房。院子里的粗壮的柏树不见了,周围的围墙也没有了,祠堂门口的门楼也不见了,和我儿童时代的祠堂,已经是天壤之别。不知为什么,祠堂的破败和衰落,让我看了感觉非常失落和痛心。我想,如果祖宗在天有灵,他们看到祠堂这般模样,不知会作何感想?
记得我父亲曾经告诉我,解放前祠堂拥有十几亩地,每年的收成,可以用来维护祠堂和每年祭祀的费用。也许是现在没有这一笔费用了,维护祠堂和祭祀的费用,需要各家各户敛钱,这就带来一定困难。
另外,时代不断的发展,过去在人们的观念中,对祖先的祭祀,是一件非常庄严和虔诚的大事情。而随着观念的变化,人们对祭祀活动,日趋淡薄,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不过我始终认为,祭祀祖先和迷信完全是两码事,即便再过一万年,祭祀祖先也是应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