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者

四十三章

垂死的女人（难以置信）

舒守伦著

古一鸣刚一离开，吕禅也站起身来，顺着小径走到大楼的正面，踏着楼梯向楼上爬去。那个凄惨的女人的身影总是在她的面前晃动，那身影像是一个幽灵，带着吕禅的身子，驱动着她的脚步；她若想停下来，就会有一根无形的鞭子一样的东西在她的周围呼呼地抽动，有一个声音在召唤着她：“上来呀,上来呀！她是你的同类，她就要死了，你来看看她呀！仁慈的人儿，那个可怜的灵魂多想有人替她向佛主祈福呀，她没有力气了；你去为她祈求吧，她就要死了，为她祈求佛主的恩赐，祈求佛主带走她可怜的灵魂，不要让她死后的灵魂也找不到归宿！”

吕禅爬上第二层楼，她见到一个护士从楼道里迎面走来。那个护士走到她的面前，她胆怯地问了一句：“有一个女人，一个佝偻着腰的女人，刚才上楼的，看到了吗？”

那个护士面无表情，说道：“你问的谁呀？她在这儿住院吗？她叫什么名字？”

吕禅摇摇头，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护士又说：“那个病人的病情很严重吗？二楼里住院治疗的都是一般的病人，你到上面看看。”

吕禅离开了护士，爬上了三楼。她往楼道的两边张望，看到了那个女人坐在一条长凳上，伏着身子不住地咳嗽。她追上了那个女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她的身子靠着楼道的墙壁，望着那个不断地咳嗽着的女人发呆。那个女人每咳嗽一声，痉挛着的身子就猛烈地抽动一下；她的每一声咳嗽，每一阵痉挛，都引起吕禅全身颤栗。

那个女人喘息了好一阵，才慢慢站起身来，挪动脚步蹒跚着往楼道的纵深处走去。她走到楼道的尽头，进了一间病房。

吕禅远远地跟在她的后面，走到那间病房边，迟疑了好久，还是推开了病房的门。

吕禅一眼就看见了她。她坐在靠里的病床上，被褥盖着下半身，后背靠着床栏；她那头上的花头巾已经摘下，她的整个头部和脸部都暴露在吕禅的眼光下了。那是怎样的一颗头和脸呀！她的头皮光秃秃的，只有后脑勺上有几绺稀稀落落的头发；她的脸是肿胀的，眼皮也是肿胀的，就像是农民播种蚕豆之前，把蚕豆浸泡在水里，那蚕豆被水浸泡得鼓鼓囊囊的一样。她的整个脸都变了形，眼睛眯缝着，嘴巴歪曲着，那样子真是丑陋得让人心悸。

吕禅吃惊地望了她一眼，赶紧低垂下眼皮，用双手捂住了口，才没有惨叫出声来。她的面容令吕禅惊悸；更令她吃惊的是，吕禅认出了她，从她惊恐的、祈求救助的眼神里，吕禅看出了她是谁。两年前，被贾世懋折磨的那个女人，从她眼里流露出的，就是那种惊恐的、祈求救助的眼神。

“是她，一定是她！”吕禅在心里默默地念叨道。

还不等吕禅说出话来，她说话了。她说：“你叫吕灿（她称呼吕禅过去的名字），不会错吧？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也离开他了？他会让你离开他？他是个魔鬼，你怎么摆脱开魔爪了？你真幸运，你能摆脱他，我却不能摆脱他！”

她名叫杨玉娇。她想起她那坎坷的一生，她就悲从中来。她十八岁高中毕业，到了贾世懋的工厂去打工。那时，她正是一个下凡到人间的天仙，谁见了她的摸样，都会像喝了一壶醇香的美酒一样醉倒。她有一张白里透红的可爱的脸蛋，有一个凹凸有致的魔鬼式的身材；她站在哪儿，都是一尊精美的白玉雕像，一件珍贵的艺术精品。他得到她的手段却很简单，给她买高档衣物和金银饰品，带她出入豪华餐厅和娱乐场所；他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她离不开他了。她成了他的第一个情人。她得到了作他情人的优厚的待遇，小车，套房，现钞；同时也在他为她打造的金丝笼里被牢牢地禁锢；他严密地监视着她的行踪，不准她单独外出，控制了她的手机通讯，探亲访友都得得到他的允许。与其说她是他的情人，莫如说她是他卖身的奴婢。几年以后，他玩弄够了她，尽管她的姿色还是依旧，但她已经引不起他的兴趣了，他想得到的是时鲜的果子，而不是陈年的旧货。他疏远了她。她想脱离他。他给她脱离他的条件是，把从他手里得到的所有物品和金钱全部退还给他。她不能答应他开出的价码。她答应了他的条件，就意味着她离开他后，将会一贫如洗。她只有偷偷地逃跑。这就有了后来她被抓住、被折磨那些事。她被赶出来了，她真的变得一贫如洗了。她要活命，要养活孩子，又没有挣钱的本事，只得用她那还有几分姿色的身体去换钱。她很快又得了要命的性病。她抛弃了孩子，住进了医院。短短几个月，她就从人间走到了地狱的边沿。

她的悲惨的经历，吕禅感受最深，她颤着声音，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杨玉娇沦落它乡的时候，也曾对吕禅怀着满腹忌恨，她认为她的失宠都是吕禅造成的；如今看到吕禅步了她的后尘，她对吕禅的忌恨瞬间都化为乌有。同病相怜的两个女人在异乡相遇，她又把对自己命运的哀叹变为了对吕禅命运的哀叹。刚才她见到吕禅对孩子那样亲密，她心里只有感激。在她就要离开人间的时候，她不需要知道得太多。她只想对吕禅说，她相信古一鸣，她也相信吕禅，孩子和他们在一起，她可以放心地走了。

“好妹妹，”她说道，“孩子托付给你们了！孩子长大以后，不要把她母亲的生世告诉给她，就说她没有母亲，曾经和她在一起的那个人，也不是她的母亲！只要孩子不走她母亲走过的路，我就瞑目了！”

吕禅说：“你不要说了，你不要想到绝路！我会想法给你送钱来。你要有信心活下去，为了孩子，你也要活下去！”

杨玉娇说：“没用了。我患的是绝症，在人间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忘了我吧。”

吕禅咬着嘴唇，默默地听着。

杨玉娇脸色惨白，头靠着床沿，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她不能再谈下去了，她需要休息了。

吕禅向她告辞，退出了病房。

在楼下的那个小花园里，吕禅又等了一会儿，古一鸣和小月月才走了过来。小月月见到吕禅，扑到她的怀里，兴致勃勃地给她讲起了摩天塔上见到的奇观。吕禅亲着孩子的脸蛋，低垂着湿润的眼睛，小月月带着稚气的话语，仿佛都变成了锐利的锥子，狠狠地锥在她的身上。

 期待第四十四章

               作者简介

舒守伦，退休教师，业余爱好文学，曾在网络上刊发过长篇小说及散文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