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土门楼轶事(上)
李金山 王拴紧
前天,通过视频看到了西平县人和乡河沿李村具有标志性古建筑“土门楼”的照片,并介绍说在西平县农村环境改造过程中,这座存在百年以上的土门楼已经被拆除了。我顿时感到有点遗憾,还真有一点恋恋不舍。因为我就出生在土门楼旁边的过道里边,土门楼已经伴随我整整九十年,它给我留下了丰富多彩、耐人寻味的故事。
河沿李村原属郾城县,1956年老王坡划为洪河蓄洪区后,凡是耕种老王坡土地的村庄全部划为西平县。该村沿干河而建,东有河沿陈,西有河沿张,三个村子并列在一条东西横线上。相隔不远就有一条南北过道,不熟悉地方的陌生人走亲访友很容易走错过道。所以,过道口的第一家最明显的标志就成为了来人辨别过道的坐标。
土门楼在河沿李村中间,一个过道口南端靠西的第一家的大门。说是门楼,它并不雄伟高大,只是在三间南屋边上进出的大门。由于干河经常涨水,土坯墙容易被水泡倒,所以土门楼跟脚是用纯砖砌成,大约十好几层呢。水浸泡不倒的土门楼久而久之,就成了辨认过道的明显标志。
土门楼的老主人名叫李胖,我刚记事时他已经是一个白胡子老头了。李胖在家排行老五,论辈分我叫他五爷。五爷家有三十来亩地,喂养着一头牛与别人搁伴耕种,是一个本分老实的庄稼人。五爷生有一子名叫学曾,曾经被国民党抓去当了几年兵。
五爷身体强壮,争强好胜,他领着儿媳及十来岁的女儿金彩姑娘一起种地,用以维持生活。金彩勤劳善良、勇敢活泼,完全像一个男孩子。学曾当兵回来后,由于身体原因,未能生育。金彩长大出嫁后,第二代主人学曾夫妇相继老去,这一户殷实人家就这样人去楼空了,唯有这个土门楼一直坚守到现在,见证着河沿李村的百年故事和变迁。
土门楼的脚下有一个很大的土平台,旁边栽种过几棵榆树,曾经是全村男女老幼日夜活动的中心。解放前,保甲长派粮派款、抓兵拉夫都在这个平台上。有一次,穿着大布衫名叫老紧的保丁站在平台上,掂着一面大铜锣“嘡啷,嘡啷”的一敲,扯着嗓门叫喊:“各家住户听真,每亩地派钱五块,派粮五斗,三天内缴清,不得有误——”这就是命令,全村百姓咒骂声一片,但还不得不顺从地上缴。
1943年的秋天,日本鬼子进村扫荡,青年男女得到消息提前逃跑了,村里尽留下一些老人和孩子。那年十岁的我,目睹了小鬼子的残暴,也看到了村民被虐的惨状。小鬼子进村如入无人之境,只见他们全副武装,身上背着长枪和刺刀,骑着东洋大马,见啥抢啥,弄得村里一片混乱。他们砸门掂锅,抓鸡抢猪,把百姓家洗劫一空。日本鬼子的吼叫声,妇女儿童的惊叫声,被打人的惨叫声,鸡猪被抢的尖叫声响成一片。我亲眼看到一个叫运西叔的老人,鬼子叫他抓鸡时,鸡子跑了,鬼子对着他当头就是一枪托,顿时血流如注,从此他再也没有起来。到了中午,日本鬼子命令百姓把抢来的东西全弄到平台上,架起铁锅给他们做饭吃。还把东洋大马牵到刚刚出穗的谷子地里放牧,庄稼被毁坏的不堪入目。那亡国的悲惨景象是我亲眼所见,土门楼也可以作证。
1945年秋天,从土门楼吃饭场里传来消息:日本鬼子无条件投降了。全村人无不欢欣鼓舞,奔走相告。有的人说是美国向日本的长崎广岛扔了两颗原子弹,日本人投降了,有的说是苏联出兵东北,消灭了日本的关东军,日本人投降了。究竟哪个是正确的,在那偏僻的乡村里无可考证。但有一个不争的事实,日本人的确投降了,从此再也不受日本人的欺负了。
1946年的春暖花开的时候,土门楼的平台上聚集了很多人,嘈杂声又起,说是日本鬼子又进村了。我失急慌忙地跑去看个究竟,只见很多人围成一个圈。我个子小,就从人逢里钻了进去,看见有十来个日本兵穿着破旧的军服,军服上没有任何标志。有几个日本兵在向围观的人们兜售锅铲、铁勺、勾担穗、锄头、铁锨等等农具和炊具;还有几个日本兵在为人剃头,据说是挣饭吃。我身上没有钱,就跑回家拿了三块蒸熟的红薯,让他们给我剃了个头。给我梳头时,我第一次见到了圆形的梳子。当时我心里就想,一年前进村杀人放火的强盗,今天就成了讨饭的乞丐,他们是罪有应得,心里真是喜滋滋的。
日本投降后,又开始了解放战争的拉锯战。今天国民党中央军走了,明天共产党八路军到了。他们一般都是晚上进村叫门借宿的,透过叫门的声音就可以判定是什么军队。声音和善叫门喊着“大娘,大娘”的是八路军。他们都是自带米面,烧柴禾给现钱或者司务长打借条以后兑现。临行时,把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把水缸的水挑得满满的,很有礼貌地挥手告别。叫门时一边砸门,一边谩骂的是中央军。他们进门后强迫老百姓给他们拿米做饭,动不动就打人骂人。有一次,一个中央军的司务长,要搲我家的大麦喂马,我父亲要求给开个条子,司务长抽出皮带朝父亲打去,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老子拼着命给你们打跑了日本鬼子,搲你家点粮食还要条子,这就是欠条!”皮带雨点般抽打着我的父亲,面对司务长的淫威,全家人眼睁睁地看着中央军把我们家的口粮背走。当时有一个民谣说:“想中央,盼中央,中央来了一扫光。”“一扫光”本来是卖疥疮用药的广告词,用到中央军身上确恰如其分。其实,中央军是各路军阀的雇佣军,参加中央军者各有所图。当官的为了发财,克扣军饷;当班长的只有吃两个空名权,上级阅兵检查时,临时找人充数,回来给两个杠子馍;士兵吃不饱去抢老百姓,人们常说“晒不死的葱,饿不死的兵。”兵匪历来一家人。
作者李金山,西平县人,漯河3515工厂退休干部。曾经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河南日报》、《诗刊》《漯河日报》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诗歌上百篇(首)。
作者王拴紧,驻马店职业技术学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