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母
——父母去世三周年祭
2019年3月和8月,我们先后痛失了两位最敬爱的亲人——享年85岁的母亲和84岁的父亲。今年是父母离开我们3周年的日子,故特撰此文,以作祭念。
一
家父生于1936年,是家中独子,年少时期可谓异常艰辛坎坷,未出生便已失去父亲,13岁又失去母亲,从此成了孤儿。祖父曾是国军(孙蔚如部)的一位低级军官,后由于为其岳父家追讨数十亩田产而与人结下恩怨,不久便遭人暗算。数月后,父亲降临人世,与祖母相依为命。为了抚养父亲,祖母在祖父去世三年后招赘了后任丈夫。但继祖父是一位地下党,常年四处奔波。祖母便只好带着父亲去三原县陂西镇娘家讨生活,幸得老外婆家和姨婆家愿意收留。在那里,祖母靠做各种家务换取自己和父亲的生活。为了谋生,1948年,12岁的父亲先后去了高陵县和三原县打苦工。1949年祖母病逝后,父亲才独自回到了临潼渭北栎阳老家。1954年,父亲与母亲结婚,50、60、70年代我们兄妹3人相继出生。
上世纪60-70年代,是父母最辛苦的时期。同千万个中国普通家庭一样,我们一直都在贫困线上艰难挣扎。那时我们兄妹还小,大多在上学阶段,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只有父母两人,因此生活负担较重。尽管父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辛勤劳作,我们兄妹每天放学回来及节假日也尽力为家里做家务、挣工分,家兄高中毕业回来亦一直在生产队和砖瓦厂干着重体力劳动,但在那个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家里的经济状况难有改变。好在这一切并未持续太久,1976年10月“四人帮”被粉碎、文革结束,昱年起高考恢复,我们兄妹3人先后都有幸高考中榜。家兄1977年考入一所师范学校,我于1979年考入西安一所重点大学,小妹1990年也考入同一所重点大学,由此翻开了我们人生新的一页。与此同时,70年代末国家开始实行改革开放,农村也开始实行土地承包制。我们家承包的耕地在父亲的精心管理和父母的辛勤劳作下,几乎年年都有好收成,从而逐渐解决温饱问题。但由于我们兄妹3人要么一直在上学、要么参加工作后工资收入微薄,因此家里的经济实际上一直未有大的改观。直到大约2006年以后,我们的经济状况才开始有了明显好转,也有了能力在西安为父母买房子供他们单独居住。特别是每年一到冬天,西安的房子有暖气,生活条件也比农村好许多,加之我们能够随时照顾得上,所以父亲说他和母亲在70岁之后才终于真正过上了好日子。
父亲不善辞令,但为人正直、厚道、善良、低调,并对我们上学十分重视,这可能是我们兄妹几个能考学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当然,据乡邻们讲,我们之所以能够在恢复高考后考学成功,还与我们的祖父在世时建校修庙有关。上世纪30年代,祖父组织人力为本村建了一座很大的庙,兼作学堂之用。后来村里在此庙的基础上建了一所面积不小的小学,我和家兄小学的大部分时光就是在那里度过的。
2013年春节父母在西安小雁塔留影(2月19日摄)
二
母亲的出生际遇则要比父亲好很多。外婆家是一个刘姓大户人家,外祖父是一位较成功的商人,因而家境比较富裕,只不过解放后许多家产都被收归国有了。母亲兄弟姊妹较多,她在女儿中排行最小。听说由于外婆乳汁不足的缘故,母亲在3岁时即被过继给了外祖父的堂兄弟(我们叫七外爷)家,在那里呆了几年后又被外婆要了回去。在这期间,母亲先后吃过五、六个雇佣奶妈的奶。所以,母亲常说她的性格与此有关。
母亲性格外向,为人热情厚道,心地善良,待人热诚,乐于助人,是一个有大爱的人,但又爱憎分明。她对待几乎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像对待自己的家人一样亲近,其关心亲友乡邻有时甚至胜于关心我们自己,对待穷苦人家尤其如此。而且,同父亲一样,母亲常叮咛我们永远不要忘记那些曾经在我们困难时期对我们施以援手的人。所以,母亲在村里及亲友中人缘极好,远近闻名。由于为人热情,加上性格外向,母亲在西安先后居住的几个小区,包括我们所在的小区里,可以说朋友遍天下,走到哪里都会在哪里交上朋友。

2010年父母在老家院子(11月7日摄)

2008年老家的院子(6月8日摄)
母亲一向十分勤劳节俭,但由于她与父亲白手起家,前半生又有我们拖累,加上那个特殊时代的缘故,母亲大半生都过得比较辛苦。尽管如此,母亲仍同父亲一道竭尽全力改善我们的状况,而且对亲友也一向慷慨大方,亲戚中无论大事小情,她都会全力而为。另外,母亲从不愿给儿女增添任何负担和麻烦,在我们参加工作后,母亲和父亲万不得已绝不打扰我们,唯恐影响我们的工作。
晚年的母亲可以说衣食无忧,终于过上了满意的幸福生活,但身体一直不是很好。特别是2016年以来,母亲几乎每年都要大病住院一场。
2019年1月8日,84岁的母亲由于严重心衰住进了医院重症监护室,我们兄妹3人轮流在医院陪护。住院期间,几乎所有的亲朋好友也都来医院探望了母亲。我们为母亲聘用的护工亦非常尽职尽责。由于医护人员的认真负责和大家的精心照料,母亲的病情在2月上旬有了一些好转。于是,在经过一个多月的住院治疗后,母亲坚决要求出院,医生也劝我们最好回去静养,因为老人的病已难以逆转。出院后的母亲,病情一直还算稳定。然而,3月9日上午,小妹吃惊地发现母亲血压很低,我和身为医务工作者的妻子随即赶了过去,发现母亲已明显很弱。母亲要求我们尽快送她返回老家,可能是她知道自己来日无多,因而要叶落归根。于是,经过商量,我们当天下午将母亲送回了栎阳老家。回到老家躺在床上的母亲已十分羸弱。第二天,母亲的精神状况有了些许好转,许多前来看望她的亲朋好友都说母亲短期内应平安无事。然而,未曾想到,母亲在当天(3月11日,农历二月初五)晚上凌晨不到1点钟便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虽然我们有一定心理准备,但母亲去世的消息还是让我们十分震惊和难过,因为我们没有想到母亲走得那么快。

2011年父母北京故宫游(5月13日摄)

2011年父(75岁)母(76岁)北京八达岭长城游(5月12日摄)
母亲去世的日期如果不是冥冥之中天定的,那就是她老人家在心里已经默默算好了的,因为她似乎知道3月11日是她唯一的选择。依母亲向来细密的心思和事事处处为我们着想的性格,她或许想等到3月15日西安停止供暖以后再离开我们,因为那样的话我们回到老家给她送终时就不会挨冷受冻,但她老人家终于还是坚持不住了,她知道自己将很快油尽灯枯,所以3月9日那天才催我们送她返回老家。行将走到人生尽头的母亲知道有一个重要的日子是她一定要避开的,那就是孙子的生日——3月12日。而且,由于老家当地的风俗是去世后第3天下葬,因此她也不能选择在3月10日离世,那样的话自己的下葬日就会落在了3月12日。所以,母亲选择了3月11日作为自己的归期。事后回想起来,我们都觉得这个日子很可能真的就是母亲一遍一遍在心里反复掐算后才确定的,而且应当是她在返回老家前在西安时就已经想好了的,否则就的确令人匪夷所思了。这就是我们的母亲,她心里永远装着我们每一位儿女子孙。
三
实际上,母亲撒手人寰时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我们的父亲。她知道父亲不善与人交往。这从母亲住院期间对父亲的关心就可以看出。令我们有些意外的是,向来不大细心的父亲那时对母亲也格外关心。在母亲住院的一个多月中,父亲几乎每天一大早天还未亮,都会拖着行动不大方便的双腿来到医院照料母亲,好在他们的住处离医院只有几百米之遥。也许父亲已预感到这可能是他与母亲相处的最后一段时光了,所以他才倍加珍惜,尽管我们一再劝阻他无需天天都来医院。

76岁老母爬华山(2011年7月25日摄)
母亲去世后,我们才发现这对父亲打击很大。一向在我们心目中强大的父亲在母亲刚去世的几天后,竟对我们兄妹说了一句让我们倍感意外的话:“下来咱们就该树倒猢狲散了!”我当时听了很不以为然,还责怪了父亲几句,我说母亲虽然不在了,但还有您老人家啊,只要您老人家在,我们就不会树倒猢狲散啊!然而,殊不知,母亲在父亲的心目中就如同他在我们心目中的地位一样重要,他是我们的大树,而母亲才是他的大树,母亲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无人可替。所以,母亲离开我们后,父亲突然间对许多事情都没有了兴趣:电视不怎么看了,书报不怎么读了,就连茶也很少喝了,这些可都是他老人家原先的主要爱好。而且,本来就比较好静和不善言谈的父亲,在母亲去世后更加沉默寡言,甚至有些自闭。所以,在母亲去世后,经与父亲商量,我们决定在西安选择一家条件较好的养老院送父亲去住,以便他在那里能接触到更多的人,从而避免孤独和寂寞,同时每天又有良好的餐饮和护理保障。另外,我们还决定每隔一两周在周末去养老院将父亲接出与我们小住,或带他去附近旅游,以换换环境、调节一下生活。然而,事情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住在养老院的父亲仍然不善与人交往和聊天,而常常思念着母亲。
2019年8月23日星期五,去新疆出差近一周的我赶回了西安,并推辞掉了第二天在西安一个学术研讨会上演讲的邀请,因为那天是周六,按事先与父亲商量好的安排,我打算去养老院接父亲回一趟老家住几天,顺便也走走亲戚。24号一大早,我便开车来到养老院将父亲接回了老家。当天下午到晚上,许多乡邻来到我家看望久未见面的父亲,我也陪着大家一起聊天,直到晚上9点左右大家才相继散去,忙了一整天的我和父亲也各自回房间休息。没想到,这竟是我与父亲的永别!8月25日(农历七月廿五),我们敬爱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父亲的离世,如同晴天霹雳一样,让我们无比震惊和悲痛。父亲啊,您为什么这么早、这么快就离我们而去?难道您真的离不开您心目中的大树——我们的母亲、而要去与母亲团聚吗?
是的,大家都说,父亲是去找母亲去了,母亲也召唤着父亲前去与她相聚,因为在安葬父亲的那天,我们看到了与母亲合葬墓的坟上盛开着一株株、一簇簇茂密的牵牛花,那是喜欢养花的母亲特意为召唤父亲而种的,也许冥冥之中她与父亲已经定好了约期,因为他们想要日夜相伴、永不分离!

老家门前茂盛的田野(2013年8月4日摄)
四
父母离开我们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觉得那不是真的,多少次在梦里我们与父母团圆相聚,多少次醒来后才发现父母已真的不在。三年来,每当到了春节,我们竟然不知应该去哪里过年。没有了父母,我们一下子觉得没有了去处,就像是无根的浮萍一样,也没有了相聚的理由和欲望。然而,毕竟这一切都是事实,我们必须接受和面对。我想,如果父母在世的话,他们也会希望我们如此。而且,唯有过好我们今后的生活也才是对他们的最好报答。
回想父母的一生,让我们感到宽慰的是,他们尽管饱受了人间沧桑和艰辛,但也享受了许多快乐。的确,父母亲的晚年是幸福的,一方面衣食无忧,另一方面也可以说心无挂碍,不用为我们操心。这也许就是正常的人生,一生都很幸福和一生都不幸运的人毕竟是罕有的。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我们的父母去世数月后,2020年初,中国大地爆发了一场前所未遇的新冠病毒大流行病,且疫情至今仍在全球蔓延。更令人颇感意外的是,这场新冠病毒流行病在去岁末、今年初又突然在古城西安再次爆发,导致西安封城长达月余,其影响之大远超2020年新冠病毒全国大爆发对西安的影响。然而,此时我们的父母已不在人世。难道一辈子都替儿女着想、不愿给我们添麻烦的父母早已预感到了这场大瘟疫的即将来临?难道父母真的怕给我们添麻烦而选择在疫情爆发之前离我们而去?
敬爱的父母啊,你们的恩泽我们将永生难忘!愿二老在天之灵安息!也愿天下所有父母安好!
子女叩祭(次子靖舟执笔)
2022年2月15日(壬寅年正月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