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打芭蕉今声喜
文/朱双顶
“风流不把花为主。多情管定烟和雨。潇洒绿衣长,满身无限凉。”在花卉之中,芭蕉花可谓是受尽了委屈,自古花为主,有着红花绿叶配之赞,可它却花为辅,是绿叶胜红花之颂,总是让诗人将芭蕉叶写入诗词中。这不,芭蕉花也确有让人生愁生怜之处,它花序顶生,苞片红褐色或紫色,本雌雄合株相谐,却让人打不起敬慕之心,你看那雄花生于花序上部,一花独放,严然如君临天下样傲视“群妃”,而可怜的雌花却在一片片苞片中,10至16朵排成两列,如同妃子抬头仰望,等待君皇召幸样子,既不能够像隋炀帝时,妃子用盐水散竹叶般诱引羊车拉来君皇临幸,也不能像唐明皇时的杨贵妃,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只能于风雨中翘首以盼。我在想,在诗人眼中,总是将芭蕉与孤独忧愁联系起来表达离情别绪,是否与此有关?
芭蕉既然是孤独忧愁的象征,却不知缘出何因,被人喜爱而植于庭院之中窗前?这真有点让人匪夷所思,连古时的佳人也提出质疑。古时候有一位教书之人,家中院内种有一棵芭蕉,他的邻居有一位漂亮的姑娘,是他心仪之人,每当夜晚来临,风吹芭蕉叶,煞煞煞,让他思念心中的姑娘无法入眠。于是他就在芭蕉叶上题诗:“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那位姑娘见了蕉叶题诗,心中明白,也拿起笔在芭蕉叶上答复:“是君心事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这样看来,人们借芭蕉抒愁,也就有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蕴了。不知李清照《添字丑奴儿》词“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馀清。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也是这样吗?

芭蕉树,多年生草本植物,植株高达4米,长而圆的叶子,面鲜色绿,光泽欲滴,阴遮庭院,风吹沙沙,雨敲点点,招得人们喜爱就是自然的了。它在我国的植种有着悠久的历史,网上资料说上原产琉球,台湾有野生,秦岭淮河以南可以露天栽培,园林种植可以追潮到西汉,但直到魏晋南北朝时园林中也难得一见,中唐之后才逐渐普及,宋元明清时已在园林中占有较高的地位,形成了一定的园林种植规模和造景模式。我对此又信又不信。
芭蕉原产地有不可信之处。据《列子•周穆王》上记载:“郑人有薪於野者,遇骇鹿,御而击之,毙之,恐人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覆之以蕉,不胜其喜……”这是《列子》中叙说的一个争鹿的官司。说春秋时,郑国有一樵夫打死了一只鹿,怕被别人看见,就藏了起来,用芭蕉叶盖上,后来去取时却忘了藏的地方,于是认为是一场梦。一路上念叨不止,被一旁人听见,就按他说的找到了鹿并取走。这事后引发了一场官司,最后被判各得一半了事。由此而留下了“芭蕉失鹿”与“蕉叶覆鹿”两个成语,前者比喻恍惚迷离、糊里糊涂,后者比喻得失荣辱如梦幻。从记载中可以看出,春秋时中原地区就有了芭蕉树,与芭蕉原产琉球就存在相佐了,有不可信之处。

芭蕉园林栽培起始时间,有可信与不信之处。据唐陆羽《僧怀素传》上记载他“贫无纸可书,尝于故里种芭蕉万余株,以供挥洒。”这被后来的五代至北宋时的陶谷在《清异录》中加以佐证,说怀素居零陵庵东郊,治芭蕉,亘带几数万,取叶代纸而书,号其所曰“绿天庵”。盛唐时的书法大家怀素,自小家贫,后又是个清贫的僧人,对书法情有独钟,无以为练,就以蕉叶为书,开始是把蕉叶摘下来练字,但很快大叶练完了,小叶又舍不得摘,于是就站在蕉树前,直接对着芭蕉叶练字,夏练烈日,冬练寒风,也在所不顾,坚持不懈,终成为一代“草圣”。此事有记载、有传说,也以《怀素写字》被编入小学教材之中,作为励志故事而育人,应该可信。不信者,以怀素与李白是好友,在李白与杯素交往中,不见有芭蕉文字出现,不可解。尤其是李白《赠怀素草书歌》长诗中,已写道“笺麻素绢排数箱,宣州石砚黑色光。吾师醉后倚绳床,须臾扫尽数千张。飘风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起来向壁不停手,一行数字大如斗。恍恍如闻神鬼惊,时时只见龙蛇走。左盘右蹙如惊电,状同楚汉相攻战”等,就是不见有芭蕉之句,确也引人生疑。就从芭蕉诗来看,也只是从中唐后来才渐渐多起来,到宋以后尤多。唐白居易就在《雨夜》诗中写有“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之句,可见芭蕉树已经植入家中之庭院了;唐张说在《戏题草树》诗中有“戏问芭蕉叶,何愁心不开”之句,说明芭蕉之愁已经入诗了。如此说来,芭蕉种植园林追溯至西汉,我未见其据,但普及于中唐之后,还是令人信服的。
芭蕉与竹具有习性相近之品,也因此常与竹配植组景,有“双清”之称,是古人的一种清玩。清李渔在《闲情偶寄》中,称“蕉能韵人而免于俗,与竹同功”,认为芭蕉比竹更易成活,一两个月就能成荫,坐在下面的男女都能进入画中,而且能使亭台楼阁,都染上绿色,所以有了“绿天”的称号。真是一语道破天机,原来蕉林下的男女一点不比“竹林七贤”差多少。竹子虽可以刻诗留念,却只能刻一次字;而蕉叶则可以题字传情,还能够随写随换,更有天帮忙用雨代劳自去洗掉,可谓是天授笺,难怪怀素有此一享。为此,李渔欣然写下一首七绝诗颂赞芭蕉:“万花题遍示无私,费尽春来笔墨资。独喜芭蕉容我俭,自舒晴叶待题诗。”

人们对于芭蕉的这种喜爱,自然愿意植于庭前屋后、窗前院落,掩映成趣的盛景,清雅秀丽的逸姿,早让人们将它所谓的愁忧丢去一边,而情愿在它的荫下把玩观赏寻趣。古往今来,芭蕉就这样走进了人们的生活,成了文人墨客抒发喜怒哀乐情思的主题,是丹青绘芭蕉、情趣亦盎然。于是芭蕉树下,就有了宋人蒋捷的人生感叹:“流光容易把人抽,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难怪清郑板桥在《咏芭蕉》诗中情不自禁地吟道:“芭蕉叶叶为多情,一叶才舒一叶生。自是相思抽不尽,却教风雨怨秋声。”
风吹芭蕉,雨打芭蕉,声声入耳,何愁之有,只是成了诗人耳中进入的一种情愫,酿成伤心愁闷,再用柔婉动人的诗词倾泄而发,留下一首首脍炙人口的佳作。唐欧阳炯反其道而行之,以芭蕉喻爱情,写道:“水上游人沙上女,回顾,笑指芭蕉林里住。”动画般的场景,让人对一对男女浮想联翩,猜想着这对男女能否像五代李煜所说的那样“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棵。夜长人奈何”之相思了,不得而知。宋刘辰翁借芭蕉说人:“芭蕉叶上三更雨,人生只合随他去。便不到天涯,天涯也是家。”既是对己自慰,也是说与他人听,是雨夜芭蕉戏人生。清纳兰容若则借芭蕉真正表达了自己此时的愁之深:“西风一夜剪芭蕉,倦眼经秋耐寂寥?强把心情付浊醪。读离骚。愁似湘江日夜潮。”这种愁有多深恐怕只有词人自己知悉,有点“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意蕴了。
“耳边愁听雨萧萧,碧纱窗外有芭蕉”。这种意境现在恐怕是很难寻了,因为城市化的迅猛发展,“深院锁黄昏,阵阵芭蕉雨”之状,早已远离入住高楼大厦的人们而去。尤其是那种离别之愁绪、孤独之情感、怨悱之情调,借芭蕉抒情的场景,已早被时代发展所抛弃,只留存于故纸堆里了。人们虽不时拂去灰尘找寻打开它,也只是更多的从文学的角度,去领略当时的背景,去回味那文字的余蕴。但芭蕉却获得了新生,焕发出时代之光,以它那应有之本性而绿化美丽人间,绝无古人强加给它的孤寂愁念之属性了。
二〇二一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朱双顶,网名东香人,安徽省直机关退休人员,在家以读书为乐,近年内重拾旧时雅好,不时写点扎记、散文、随笔、诗歌等,先后在多家微信公众平台上发表三百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