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逃亡者
残酷相见(笫四十二章)
舒守伦著

上车时古一鸣把小月月介绍给吕禅认识了,然后再没有话可说。吕禅除了对小月月有过几句简短的问候外,也无话可谈了。车子开动了,小车里却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小月月是个懂事的孩子,受到小车里沉闷气氛的影响,爰撒娇的她也不说一句话了,只是不时地用眼瞟一瞟身边这个她天天念叨的叔叔凝重的面容。小车径直向医院开去。离医院不远了,古一鸣才对孩子说,秦宇叔叔夸她的画大有进展,他想考察一下她的画究竟画得怎样。孩子伸手去开挎包,说,画都带回来了,都在挎包了。古一鸣说,不用开挎包了,画都带回家去看,他今天想看她实地画一幅写生的作品。孩子兴趣盈然,说,这可难不住她,在旅游的那些日子,秦宇叔叔每天都要手把手教她画一幅写生作品,她已经对写生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问古一鸣 想带她到哪儿去画一幅写生作品。古一鸣说,大街上,繁华的都市,热闹的人群,叫卖各种物品的商贩,川流不息的车辆,把这些都画出来多有意思。孩子当然对画出这些活生生的人和事物来感兴趣,不过,她对古一鸣叔叔说,跟着秦宇叔叔画过的写生作品都是美丽的山水,画都市写生作品她可从来没有作过尝试,她怕画不好。古一鸣鼓励她:“别怕,孩子,任何大的本事都是在实践中练出来的,只要敢去尝试,没有做不好的事情。”
古一鸣作这样的安排,是想在不引起孩子注意的情况下,让孩子的母亲能在离孩子最近的地方多看她几眼。为了满足那个可怜的母亲的愿望,他真是煞费苦心。
到了医院,他们走进大门,径直往大楼后面的小花园走去。那儿是住院的病人休憩的地方,上午病人都在房间里接受治疗,没有人到小花园里来。环绕小花园一圈,安放着几张长条椅,此时椅子上都空无一人。花园的四周长着枝繁叶茂的桂树,此时正是桂花飘香的季节,浓郁的花香沁人心脾。花园的正中有一个小小的喷泉池,喷泉隔几分钟就喷出高高的水柱。背对医院高楼的那一面,有一座造型奇特的小小的假山,假山上也有喷泉,喷泉的水从假山上垂直落下,形成了几绺瀑布。瀑布的下方,假山脚下,两边各有一颗茂盛的青松,两棵青松的树干都弯曲着往瀑布流下的方向倾斜,扇形的树枝犹如两只巨大的手掌,那瀑流则如从天而降的婴儿,那手掌恰好把婴儿托在手中。花园的侧面,隔着雕花铁栏,正对大街,大街上车辆川流不息,人群如梭,各种叫卖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孩子选好位置,吕禅帮孩子摆好画架。在车上,孩子已经对这个开车的阿姨产生了好感,她虽然和这个阿姨接触的时间很短,但这个阿姨慈祥的面容,和善的眼神,以及她柔声静气的话语,已经给 孩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孩子没有说什么,只是用感激的目光望了望站在她面前的吕禅阿姨一眼,就开始在画板上画起来。吕禅一会儿站在孩子的旁边细细品味,一会儿又躬身挨近孩子与她细语。古一鸣则掏出手机来,走出了小花园。
不大一会,小径上出现了一个女病人,她佝偻着身子,一步一喘地走来,在隔着孩子三条长椅的另一条长椅上坐下来。吕禅掉过头望了那个女人一眼,她见那个女人的花头巾从头顶顺着两边的脸颊落到下颚,在下颚处打了一个结,那头巾就那样裹住了她的大半张脸,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是见到她那两只暗无光彩的眼睛,不眨一眼地望着作画的月月。吕禅知道,那就是月月的母亲,她来看望她的女儿来了,可是,她又不敢走到女儿的面前,不敢和女儿相认,不敢亲吻女儿,不敢抱着女儿痛哭。她要信守和古一鸣的约定,不能用她那副尊容,去吓坏那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孩子。母亲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和亲生孩子见面,该是多么地残酷!
吕禅的心里一阵绞痛,不敢再望那个女人一眼,忙把头掉过来,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眼光重又落到了月月的画笔上。可是她的心里,却像有无数只锐利的爪子在撕扯着,那些爪子把她痛苦不堪的心撕裂成了碎片。她怕她坚持不下去了,她担心她反常的情绪会影响到孩子。她想找一点事情来干,那样也好稳定一下情绪。她想顺手摘一朵身边的玫瑰,放到月月的画架上,手刚接触到玫瑰朵儿,又赶快把手缩了回去,因为她想到了花园里的花朵是不能摘的;她缩回去的手正好碰到了放在座椅上的背包,想起背包里有水果,赶快拉开背包,拿出一只香蕉来,剥了皮递给月月。孩子接过香蕉,一边感激地望着吕禅,一边大口地吃起来。孩子手里的香蕉还没有吃完,第二只香蕉又递过来了,好像月月专是为了吃香蕉到这里来的,而吕禅则成了侍候月月吃香蕉的仆人。

月月眼里流露出欢欣的目光,望着她又递过来的香蕉,开心地笑了,说:“阿姨,你真好!我不想吃了,你把那只吃了,好吗?”
吕禅也露出了不自然的微笑,在那笑意里藏满了苦涩。她点点头说:“好,阿姨把这只吃了。你真可爱,阿姨喜欢你,总想让你多吃一点。”
孩子停下画笔,凝神望着吕禅,突然说道:“阿姨,我想亲亲你,答应我吗?”
吕禅躬下身来,把脸挨近孩子的脸颊。
孩子感受到她传递过来的温暖,眼睛里滚落了泪滴。她颤着声音说:“阿姨,你不离开我吗?”
吕禅也颤着声音说:“我不离开你,孩子!”
孩子又说道:“你有孩子吗?你像爱你的孩子一样爱我吗?”
吕禅的泪花抑制不住地滚落下来了。她说:“我没有孩子。你就是我的孩子,我爱你!”
孩子把还捏在手里的半截香蕉放在画架上,掏出纸巾把手擦净,双手搂住了吕禅的脖子,忘情地与她亲昵。
在孩子和吕禅亲昵的时候,吕禅一眼瞥见了坐在长椅上的那个女人,缓缓站起身来,又
佝偻着身子,循着来时的小径,一步一喘地离去了。
吕禅心里剧烈震颤起来,她想是她冒失的作法刺激了那个女人,才使那个女人离去的。她呆立着,手脚无措了,她痛悔不该当着那个女人的面和孩子亲昵。

古一鸣走过来了。他不忍心见到作母亲的和孩子残忍的相见,等到那个母亲离开了她的孩子,他才走了过来。他想尽快离开这个令他心绪不宁的地方。他问孩子的画画好没有?
孩子说:“叔叔,这幅画好了,我还想再画一幅呢。”
古一鸣无心观赏孩子的画作,只是把那画粗略看了一下,夸奖了孩子几句,便对孩子说道:“月月,叔叔还想带你到处去逛逛呢。看来你已经喜欢到这儿来作画了,叔叔以后再带你来,好吗?游乐场很好玩,叔叔带你去逛游乐场,高兴吧?你看到了吗?”他又指着附近的一座高塔说道:“那是著名的摩天塔,到那塔顶上去看看都市美丽的样子,那才有意思!”
月月急忙收拾起画架来,嚷着要去摩天塔。
吕禅对古一鸣说:“我有恐高症,就不去了,你带孩子去吧,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你们。”
古一鸣望着吕禅浅浅的笑意掩饰不住的忧伤的面容,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就带着孩子离开了。

作者简介
舒守伦,退休教师,业余爱好文学,曾在网络上刊发过长篇小说及散文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