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丝竹管弦缭绕,这里有晨钟暮鼓相伴;这里城池巍峨,这里盛名远播;这里群星环拱,这里万国来朝;这里是丝绸之路的起点,这里是四海子民心仪神往的天堂;这里,就是我梦中的盛唐。
那时候,唐都长安需要人们抬头仰望。外地人,想弄张皇城的户口,也象如今办美国绿卡一样艰难。而如今许多走不出潼关的长安人,也都可以趾高气扬地炫耀,自己在皇城里有一份先人留下的祖产。哪一天,如果路走窄了,腾几间房子租出去,也能换两壶打酒的钱。要是手里再有一些可卖的地皮,就算没什么本事,也能轻轻松松地成个土豪、当个大款。
在三月轻柔的杨柳风中,几盏宫灯高悬,一方酒旗浮动。几个朋友偶然碰到一起,就簇拥着朝长安街上这家老字号的“杏花村”酒肆走来,他们进门时正好与喝醉酒的大诗人擦肩而过。酒肆的伙计笑着吆喝:“几位客官楼上请!刚开坛的美酒等着您呐!”有人笑着问:“今天没带钱,能赊帐吗?”伙计答道:“如果哪位精通诗文,也可以以诗换酒啊!”大家笑着说:“长安城里不缺诗人!我们只是市井中的俗人,只会喝几盅老酒,扯几句闲传。”
桌上,大家豪爽地猜拳行令,拳输了的赢了酒,输了酒的却赢了拳,人人心中一片豁达,个个脸上一团喜气。几坛酒喝下肚,什么宫廷秘闻、域外消息,什么官场风云、商海动向……大家眉飞色舞一路神聊。此时正值阳春三月,镂空的木格花窗外,柳如烟、杨飞絮、火红的桃花开得正酣。远处黛青色的城墙上,凌空挑着一排排鲜红鲜红的灯笼,好像是又有什么热闹可以看了。
酒足饭饱之后,几个朋友争先恐后地从腰间解下一串铜钱,抢着结帐。酒保笑着说:“一个人付就行了。哥们几个仁义,多来几次啊!”其中一个说:“就是,就是,这次我付,若你们谁付,那就是看不起我!”丢下一串铜钱后,他们哼着小曲扬长而去。
一个梳着抓髻的小书童,蹦蹦跳跳地来给老爷打酒。店主问:“你们家老爷怎么没来?”小书童骄傲地说:“我们老爷正赋诗呢!已写了几句了,遇到点磕绊,夫人让我来打半斤桂花酒,给老爷提提神,增加点儿灵气。”
老酒家跟书童是熟客,打好酒后,他一边给小书童叮嘱:“赶紧把酒提回去,别贪玩。”一边顺手捏起几粒五香花生米,放在书童手中,然后,慈祥地目送着小书童兴高采烈地离去。
这里的大街上,有许多陌生的外地人在不停地徜徉。他们的语言南腔北调,他们的着装千奇百怪,可长安人早已司空见惯,他们不会刻薄嘲弄,更不会指指点点。长安,是大唐天子的长安,是长安子民的长安,也是天下百姓的长安。
长安街上,长安人的服饰,就是五湖四海争相效仿的时尚。长安人的腔调,就是天下语言的标准。那时候,秦腔,就是大唐的国粹。那时候的秦腔,热情饱满、高亢激昂。长安人大大咧咧地站在当街上吼一声秦腔,比任何炒作都能引起众人的赞赏。那时候,雄踞于流行乐排行榜首的,不是什么软语小调,也不是什么油滑的说唱,而是格调高亢的西部民歌。唱阳关三叠、颂马上英雄、赞长河落日、叹大漠孤烟,那才是大唐的风格!那才是大唐的气象!

在盛唐,长安的百姓从爹娘那里不经意学来的腔调,不用打磨,不用装饰,就能成为通行的准则。那时候,我们粗声大气、满口土话,可一不留神,就会被迎面而来的外地人有板有眼地学了去,再到遥
远的地方去普及,考托福、出国留学,多掉价!长安的青年才俊们才没有那份闲心呢。他们要踏青、游塬,他们要骑马、狩猎,他们要赋诗、赏花。他们的青春明丽得就如同灿烂的朝霞。秦人恋家,可能就是那时候培养出来的情结吧。那时候,“谁不说俺家乡好呢?!得儿呦、依儿呦,一阵阵歌声随风传。”把一份家业守旧了、守朽了、掏空了、弄糟了,那是以后的事,与盛唐无关。
那时候,谁不知道,要功名到长安来,这里可以让你金榜题名;要官爵,到长安来,这里可以让你声名显赫;要发财,到长安来,这里可以让你腰缠万贯。于是,十年寒窗青衣布衫的学子们,络绎不绝地奔走在通往长安的赶考的路上。于是,在通往长安的路上,除了读书人骑驴应试的背影,还有官人帘幕低垂的车轿、商人负重累累的驼队、将士们戍边征战的马帮。
长安的大街小巷,有卖酒的,有卖饭的,有卖衣服的,有开店的,有卖杂货的,有卖米面的,有卖行头的,有卖古玩的,还有卖花的、卖艺的、卖诗词的、卖书画的。在僻静的街角,还有人,摆了象棋的残局打擂台的。

那时候,国富民强、风调雨顺,每个人都在心平气和地谨守着自己的本分。平民百姓大家都相信,种豆能得豆、种瓜能得瓜。在盛唐的版图上,勇士们在开疆拓土,读书人在治国安邦,经商的在崇儒尚信,种田人在专事农桑。
那时候的长安城里,天蓝、水碧、空气清爽。除了深宫大院里女人们梳洗之后的脂粉,偶尔会使河流起腻之外,别的,没有什么太重的污染。那时候的长安城里,无论谁家,不管你是君临天下的君主、还是富可敌国的商贾,是才高八斗的诗人、还是柴门小院的农夫,只要天气晴好,谁家的阳光都一样灿烂,谁家的空气都同样新鲜。那时的高层建筑很少,谁家都不用因为争夺阳光权而红脖子涨脸;那时的人们不知道什么是雾霾,什么是污染,街市里的红尘、做饭时的炊烟,反倒成了一幅幅颇具烟火气息的人文景观。

长安的春天,从宫廷到民间,角角落落都盛开着娇艳的牡丹。国色天香的牡丹被奉为国花,那种雍容华贵的体态,淋漓尽致地诠释着唐代那“以胖为美”的盛世情怀。不过,最耀人眼目的花仙,还是盛开在皇家园林里的那一枝粉红色的、沾满露珠的桃花。只不过,大唐公主那千娇百媚的容颜,一般人难得一见。
春天里,要想饱览长安的美景,乘一匹快马即可;而要一眼看尽长安城浩浩荡荡的全貌,那你最好变成一只高入云霄的鸟。像鸟一样俯瞰,你才能看清八百里秦川上,一片片绿色哺育出的富丽堂皇的长安。

:从初唐到盛唐,从中唐到晚唐,历史就象一条很有纵深感的街巷。从街东头向街西头走,没准,你一不留神,就会碰到一位大名鼎鼎的诗人或者画家,你以礼相邀、以诚相待,说不定在揖别时,他们还会非常慷慨地送你一首诗词、赠你一幅字画。从城北向城南回望,一放眼,大大小小的佛塔、道观若隐若现;一侧耳,边关的捷报、信使的马蹄沸反盈天;一抬头,不经意就目睹了哪位将军的风采、哪位高僧的容颜;那时的长安人,不同于如今北京那些贫嘴滑舌的胡同串子。他们虽混迹于京城,但不炫耀自家,不鄙薄别人。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不卑不亢,不温不火。天朝的子民,举手投足间,都挥洒着大国的风范。
在无数朝圣者的心目中,盛唐是这样一种景象:一入潼关,就是万里平畴、山峦舒卷。在这幅绫裱的画卷上,黄河如龙,渭河如练,华山似剑。淡青色的山脉、波光粼粼的河流均直指长安。长安城外,灞桥的绿柳款摆,临潼的石榴花争艳,周至的修竹摇风,长安的终南山挺秀。八 百里秦川一片锦绣、一马平川。入得城来,但见廊牙高耸、城池巍峨。大雁塔、小雁塔,钟楼、鼓楼,兴庆宫、大明宫,曲江池,一串串蜚声中外的著名景点,明珠一样把长安城镶嵌得古朴璀璨、仙境一般。

历史上,比长安城更有名的是唐朝的诗歌。那时候是中国诗歌的巅峰期,唐都长安则更是诗歌的集散地。诗人们虽不显赫,但他们为那一段历史增了不少的光彩、添了不少的亮色。李白怀才不遇、杜甫穷困潦倒、白居易遭贬流放,但他们凭借自己的才华,比那个时代走得更远。在盛唐那一幅巨幅画卷上,他们的墨宝更为灵动,他们的诗词更加鲜活。许多东西,虽然曾显赫一时,但岁月会让它速朽。而有些东西,一旦走出功利的阴影,它的光彩将会穿越时空。
唉,如果我也能在那个时代舞文弄墨、口吐莲花,稍稍用点心,兴许也能弄它个洛阳纸贵、名声大作!
入夜了,一轮丰润的满月升上了中天。白天喧闹的亭、台、楼、阁,此刻也卸了妆,轻轻柔柔地沐浴在波光粼粼的水里边。远处的街市上,月光如水,灯火闪烁。在红红的、摇曳的灯火下,似乎仍然有捣衣声、读书声、弹琴声、吹笛声、弄箫声、儿啼声、犬吠声,在这银色的月夜里隐隐约约地浮动。

长安的月夜,诗意无限。长安的月夜,透过静谧的纱帐,仍然能感觉到它强劲的脉搏在有力地跳动。
趁着这样的月夜,让我们梦回盛唐。在那满目荣光的梦里,我希望能看到宫廷里桃花一样俊俏灵动的少年太平,也梦想着能在市井的深巷里,碰到一位沿街叫卖着杏花的、清秀的姑娘。

作 者 简 介
邹彩虹: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渭南市作协副主席、渭南市政协委员、渭南电视台高级记者。已出版诗集《白帆》《花开无言》《醉舞西风》和散文集《梦回故园》。先后被授予陕西省文联“德艺双馨”优秀会员、陕西省第二届青年文艺创作奖“青年电视家十杰”、陕西省“十佳电视艺术工作者”、陕西省 “特支计划”区域发展人才、陕西省五一巾帼标兵、渭南市“三三人才” 第一层次专家、渭南市有突出贡献的拔尖人才、渭南市五一巾帼标兵等荣誉称号。
